拉克申驻军之地守卫森严,背靠雄伟高山,且营外有八万哨兵封锁前线,营内有两万屯骑和射生配合驻扎,将营口守的相当严密,飞鸟过之亦落羽啼血而亡。
只是这守势依靠天险,高山作为南侧屏障,重兵集中在东、西、北三方,成环形。虽然看似密不可破,可若有敌兵悄无声息占据了山阴,摸黑在山顶垒好射生阵营,从山顶放箭,配合步伍翻山而下强攻入营,那这核心腹地便会从内击破,此处东突厥所安插的十万精兵只怕死不光也留不下多少。
这一点,拉克申自是清楚,因而这军驻地他最得意的两队先锋,便领了任务,不分昼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巡山一次,查探是否有敌军摸入山背。这两队先锋轮查,每一队打个来回约需要一个时辰,先锋只从山南侧登上山顶,再俯眺山北,每队先锋约有精兵一百,人手一只兽角长号,一旦发现异样,就会一同吹响号角,放出信号,以便拉克申调兵回守。
今夜月明星稀,清朗无雾,驻地点了一圈火把,将营地照的通明如白昼。这种天气,除非是来送死,否则绝不会有敌军动兵,不管是唐军还是西突厥,在这种明朗的夜晚突袭,都是自寻死路。
拉克申难得来了些兴致,提了壶马奶酒,与双乎日月下对饮了起来。
“回禀亲王,巡山并无发现异样。”
两人喝到兴致颇高之时,先去巡山的一队先锋便回来复命了。拉克申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这消息,大笑几声,一挥手便让这前锋先退下了。
此刻刚过酉时,再过半个时辰。下一批哨兵才会继续巡山。然而就在此时,高山之北脚,隐匿于山石之下的暗兵选好藏身之处,悄悄摸上了山。
“程闰?”
“禀军师,一切妥当。”
房乔微微颔首,人影一闪。顿时没入了浓重的夜色,程闰也果断率兵紧随其后上了山。
酉时过半,忽明忽暗的火把由山南脚下逐渐靠近,房乔隐匿了气息,迅捷从山顶跃下,悄然尾随这一队先锋之后。随着这一队突厥哨兵一路重返山巅。
“伙长,这山顶……好像起雾了。”
走在最前头的几伙人越走越觉得吃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报。
“啧,难免的。山顶自然和山脚不一样。”
“这雾气越来越浓啊。”
“安心吧,我看不会有人夜袭。看这周围这么安静,怎会有敌兵!走吧走吧!”
这一帮人终于全数登上山顶,寓往下俯瞰,可却不知为何,突然几声“哧溜”,有几个哨兵竟然脚下打了滑,丢人显眼摔了个脚朝天。
“伙长,我怎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也是……”
“头好晕……”
“伙长,是不是……今儿晚上的菜没洗干净?”
“不会吧——会不会是……”
“雾、雾气有毒?!”
这一帮前哨一下慌了。纷纷掏出号角想要吹响,可这帮人自从房乔尾随在队末开始,就一直闻着毒雾上了山,现在到了发作的时候,哪里有多余的力气吹号?一百兵士没有一个能吹响号的,纷纷卧倒在山岗,昏了过去。
“快!把衣服换下!”程闰点上火把高高一挥,事先藏好的兵士便迅捷将这帮突厥人的衣装换上了。
房乔和程闰也不例外,一同打扮成了标准的突厥人。
“我这迷香还剩多少?”
“连同你我二人,这一百兵士身上所带的分量。能迷倒内营两万兵将不成问题,只是要赶在外围哨兵每隔一个时辰回营复命之前撤退。”
房乔听罢点了头,命这一百人跟在他身后垂着头,迅速从山顶南下,潜入了驻地。
一入营口,便有人过来打了招呼,程闰操着一口听不出来历的突厥语流利对上了这来人的嘘寒问暖,接着便带着这一百人从驻营外周往里绕了个大圈子,从外入内走了六七圈,这才潜入了营地核心,拉克申亲王的军帐前。
拉克申仍和双乎日对饮,听见哨兵来报查探消息的前锋又回来了,便传了这队哨兵的伙长入营禀命。
程闰低着头进了军帐,见拉克申与双乎日正喝得畅快,便垂着头跪下,将身上所装迷烟的口袋打开,哑着嗓子回命:
“禀亲王,并无异常。”
“啧……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训人时喊破了。”
“哈,你也会训人?我还当这几个前锋里头就你脾气好,过来,与本王和小王子一同喝一杯。”
“属下不敢。”
“叫你过来就过来!”拉克申亲王不悦地将眼睛瞪成了铜铃,一拍大腿呵斥道。不过他这话音刚落,却觉着有些不对劲:
“啧……怎么头有些晕……今日喝多了?”
“叔父你就别喝了,我也该回去看看杜娘状况了。”
双乎日也觉得头有些晕,想出去透透气,一拍大腿走出了营帐。程闰迅速站起身,一同悄悄退出了军帐。
“啧……这小王子是个麻烦……看来武功底子不错,不好办……”程闰轻声嘀咕了一句,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见清淡薄雾已经将这驻军内营围住,一个个守卫的哨兵也面露倦色,一咧嘴笑了。
“哈,不过那边有军师应付,应该——不成问题?”程闰仰头看看明月,见到有人过来,又忙低下头,悄悄绕着内营又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挑着人轻轻拍了拍肩,而被他拍过的兵卒,便都利索地朝那营地背靠的高山跑去了。
“九十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该回去等着给军师复命去了!”
程闰一边嘀咕着,一边纵身提气隐匿于这浓厚的雾气之中。
拉克申亲王在军帐之中迷迷糊糊不醒了人事,差不多同时,内营之中的兵士一个个迷迷糊糊软了下来,连吹号的力气都没有,便一个挨一个倒了下去!
正赶回杜冉琴营帐的双乎日见着这景象,猛地一惊,拔出腰间的号角便要吹响,却不料手腕一麻,号角便滚入了黄泥之中。
“啧,看来你外祖母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老妇人,都到你这代了,竟然还能有这么强抗毒的本事。”
清朗如玉却顽劣不恭的嗓音响起,双乎日眸子一瞪,胸口一阵擂鼓作响,慌忙转身拔出短刀逼上对方的脖颈,却不料这人竟如此迅捷飘忽,一晃又到了他背后!
“你把我娘子带走,我都还好声好气,你这脾气可真不小!”
“混账!你休想从我这里抢走杜姐姐,休想再欺辱她!”
“呵,她嫁的人是我,我如何待她,与你何干?今日我就是要强带她走,你又能奈我何?”房乔轻佻一笑,倒是做足了戏,飞身卷入了营帐,将趴在床上蹙着眉头的娘子一把圈入怀中,利索地将她张大的嘴巴捂住,堵住了她一肚子的疑问!
“房乔!你这……这卑劣小人!”双乎日急忙跟进来,却见杜冉琴已经落到了房乔手里,心中一惊,举弓便要朝他射箭。
“双乎日、不要!”杜冉琴顾不得房乔的阻拦,一把扒开他的大手,朝双乎日吼道。
双乎日一惊,手上动作僵住了,不解地看向她。
“……”杜冉琴急的满头大汗,抬头正瞧见房乔那含笑的眼眸,慌忙结结巴巴地转身朝双乎日喊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命该如此,你就忘了姐姐,别为了姐姐妄动杀念。”
双乎日眼神一黯,缓缓放下了弓箭。
“小王子,山有陵,江水无竭,不见冬雷,夏无雪,天高地阔,自此愿后会无期。”房乔浅声道别,忽而一闪,便失了踪迹。
双乎日呆呆看着杜冉琴柔和的笑颜越飘越远,清亮的眼眸蓦然滑下两行泪水,爆出一阵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突然停住,双手张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喊道:
“杜、姐姐!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会去找你的!”
双乎日这响亮的嗓子越传越远,让浓浓夜色中那宛若晶石的凤眸染了更浓的不悦。杜冉琴靠在这久违的温暖怀中,听着双乎日的嗓音飘至,浅浅阖上眸子,悠悠一叹:
“玄龄,往后……你和我,都别再用这种法子了,你说可好?”
“我有分寸。”
“我也有。”
“……”
“你是女儿家。”
“你伤的是女儿家,我不是。”
“……”
“玄龄,这次从兄兵图到手了,我们回长安吧?”
“……”
杜冉琴久久听不见人回话,又睁开眼打量抱着自己不肯放下的这人,见他绷着唇,脸色更不妙,蓦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豁达明理,虽然有些爱吃飞醋,可他却极少这般较真,该不会他真与一个才刚满加冠之龄的小王子斗气吧?
“玄……龄?”
“苏双儿那事,我安排好了,不用你亲自露面。遗心不能回家,但师父没说你我不能去鬼谷看他,这儿离鬼谷不远,先去看看遗心吧。”
她诺了一声,安然闭上了眼儿,呼吸渐匀,这么些天以来,她头一次这么快就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