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舅母从赵家得了多少银子也并未与阿宝说,只喜滋滋地每日悄悄地与朱舅父商量要去京城买那繁华处的店铺,这小小茶馆,维持温饱没有问题,但终究没有多大进账,一世也发不了财。
翠红自赵家回来后却如发了痴一般,每日少言寡语,无人处却又喃喃自语,又常常丢三落四,倒似死了爹娘的是她。朱舅母隐约晓得她的心事,心里暗暗发愁,便又去找阿宝拉呱。
阿宝正在灶房烧火,富贵这几日都不与阿宝说话,也不抓花生瓜子给她吃了。两人都默默无语各司其职。朱舅母过来拉了阿宝的手道:“你往后去赵家走动时也带着你妹妹一起去,俺们都是小户人家,正是要带着你妹妹去见见世面。她若不懂事再惹你生气,你不要顾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往后俺们说不定都还要指望你看顾呢——”她话未说完,富贵将手里的锅铲“咣当”一下扔掉,留下一锅半生不熟的花生米扭头就走。朱舅母讪讪的,道了一句“我就将你妹妹交给你了”,也便转身走了。阿宝也不是傻子,看翠红这几日的情形,再听朱舅母的一番话,就知道她们母女的心思了。表兄大概也看不下去了。表兄真是爱憎分明的好人。阿宝心内暗暗赞叹,熄了灶里的火,洗洗手转身回房。
表兄蹲在院门口想心事,桑果与小慧在院内吭哧吭哧洗晒被子。阿宝刚推了偏屋门,却见翠红正在自己床头翻自己的衣裳包裹。翠红忽然抬头看见有人,“啊”了一声,受了惊吓,两只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去。阿宝心一惊,忙过去拿了包裹到门口就着光亮检视,那支黄杨木簪子好好的还在,大约翠红看不上,并未拿走。从前泽之给她的一副珍珠耳坠却不见了。阿宝将木簪子藏好,回身问:“你这是作甚?”
翠红笑了笑,将手从身后伸出道:“姐姐这副耳坠倒漂亮,不如我拿我心爱的东西与你换吧。“阿宝一看,她手心里躺着的可不就是那副泽之送的耳坠?
阿宝道:“若是别的东西就是送你也无不可,唯独这耳坠不行。”
翠红道:“我知道,这是赵公子送与姐姐的对不对?姐姐耳眼也无一个,要这耳坠也是无用,不如给了我吧。或者借我戴戴也行。”
阿宝忍无可忍,上前两步劈手夺走,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你的品行,只怕有些儿难。”
翠红咬牙笑道:“姐姐说什么我却不懂,我只知道若论起婚嫁来,我却是身家清白,姐姐呢?谁家敢迎娶罪人之女?”眼见阿宝气得胸脯起伏,心中自是快意无比,又想起了他娘的叮嘱,便又向阿宝笑道,“我说着玩的呢,姐姐可别生气,姐姐好小气,不给就算了。”言罢施施然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转身笑了笑,道,“赵家夫人这趟送了东西我家,我们难免过意不去。我求了母亲买些像样的礼物,过几日去赵府回礼。姐姐和不和我们一起去?姐姐若是不方便出头露面,我们就代姐姐去也无不可。”
待到到晚间,小慧睡着后,阿宝便将将白天的事与桑果说了。桑果气得跳起来立时要去找翠红拼命。阿宝将她拦住,又嘀嘀咕咕商议到半夜,决定趁明日舅父两口子去吃酒时悄悄离家出走。
次日,舅父两口子出门去街坊邻居家吃酒,翠红在茶馆做生意,唯独表兄在院内晃来晃去,桑果被朱舅母临走时指派洗一堆衣服。阿宝想想也要走了,便懈怠起来,躺在床上不愿再起来干活。如今单等无人时拎了包裹就走,如此可省去一番口舌,否则朱舅母如今视她为摇钱树,女儿的月下红娘,如何肯轻易放她走?等来等去,不见桑果来叫她,不由有些发急,忽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还未开口说话,已被人抱在怀里上下乱摸。阿宝大骇,嘴巴却已被那人捂住。只听那人低低道:”表妹,是我。”
阿宝方知是表兄富贵,一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拿手去捶他的脸,嘴巴好不容易挣出一点空隙来,忙结结巴巴低喝道:“快、快放开来!我要叫人了!”
富贵便将她的两只手捉住,反剪在背后,一手去摸阿宝的脸,顺着脖子一路摸到胸口,笑道:“家里没人,桑果被我差去茶馆取东西了。正好可以让我们两个做成好事。“他口中如是说,却也紧张得不轻,阿宝只觉得他身子发抖,胸口砰砰直跳。
阿宝吓得冷汗直冒,拼了命的挣出一只手,往他脸上用力一扇,富贵吃痛,松了手忙去捂脸。委屈道:“表妹,我知道你在我家受了委屈要逃跑,我却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让你今后可安心住在我家,不必受气。”
阿宝大约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嘴上冷笑问道:“哦,你说来听听!”
心里却暗恨小慧,自来朱家后,便与小慧挤在一个屋子内,必定是昨晚她没有睡着,将两人的话都听了去,又跑去告诉了富贵。
富贵接着道:“你嫁给我,今后便是我的媳妇,既不用理会翠红与我娘要你代嫁的胡话,也不必为着她们的心思勉强往赵家跑。以后在我朱家,就由我护着你,他们谁敢再与你气受,只管与我说。实话和你说吧,我,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我,我今后定不会嫌弃你,我对天发誓,我朱富贵若是有一天负心——”说着就要上来捉阿宝的手,阿宝一把打开他的手,扭身就逃。屋子里小,转不开身,阿宝随手摸着什么便拿起来去丢,富贵只在后面叫道“表妹,你不要再惦记那赵家公子了,他家断不会再承认与你的婚约了——“一时间屋子里乒乒乓乓,两人正你追我逃间,房门却被人一脚踢开。门外站着朱舅父两口子。
却原来是小慧偷听了两人的话,因家里成日里没人正眼看她,如今听了这个秘密,便急欲告密献媚,家里只有富贵不太打骂她,便向富贵说了。其后想想还是向富贵他娘告密合算,今后说不定可少挨些打骂,便又跑去街坊家向朱舅父两口子说了。两口子果然也顾不上吃酒,忙忙便急急返家。刚到家,便听他两个在屋里扭打,及至朱舅父踢开房门时,阿宝也并未吃大亏,只是刚刚被富贵摸了几把,脸也被啃到几口,觉得恶心,暗中作呕了几口。此时桑果也回来了,见两人的情形,也不说话,伸手就去抓富贵的脸,富贵一个躲闪不及,顿时脸上现出四道血印,他也不还手,只捂着脸向他爹娘道:“我也要退亲,我要娶表妹做老婆。”
阿宝拎了包裹,挽了桑果的手就要往外走。果不其然,朱舅母上来拉住她,道:“好外甥女儿,你往哪里去?”
阿宝反问她:”我往哪里去,却与你何干?”
朱舅母伸手抓了她的衣襟不松,陪笑道:“你生谁的气,跟我与你舅舅说就是了,何至于要出走?你如今离了我家,还能往哪里去?”
阿宝道:“这也无需你操心。”
朱舅母见她是铁了心要走的神情,不由得心里发急,自阿宝来了以后,虽说担了些风险,但赚来的银子却比她两口子一辈子见过的还要多。若是能留了阿宝在家里,将来设法找到她大姐阿珠,阿珠必定要承这个情,不必想也知道,必定能有不少银子进账。便是城中赵家,若能时常往来,必定好处也不少。更何况,若阿宝不在了,她娘俩便没有理由再往赵家去走动。是以朱舅母紧紧攥着阿宝衣襟不放手,口中喝骂她男人与儿子:“你两个可是死人?不能上来拦住她么?”又回头劝阿宝,”我晓得你是一时生气,待好好歇歇,消了气,我再与你好好赔罪。“那边厢,朱舅父与富贵两个便畏畏缩缩要上来拉扯阿宝的包裹,阿宝心中厌烦至极,用力一推,朱舅母便摔了一个屁股墩,顿时恼羞成怒,也知道大约是留不住她了,冷哼一声道:“你父母如今不在了,舅父舅母就管得你。你个小狐狸精,来我家不过一两个月,就把我家搅合得不像样,因着你,我儿子要悔亲,女儿不愿嫁。你不给我个说法,岂能让你这样拍拍屁股就走?”
阿宝亦哼了一声道:“我懒怠与你争吵,你还是废话少说早点让我走。逼急了,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我去官府自首,我是逃犯,你也要治个包庇收容逃犯的罪,只怕到时杀你的头还是轻的。”
朱舅父父子两个闻言,齐齐缩回手,倒似被阿宝的包裹烫着了似的。朱舅母嘴张了张,到底没敢再说一句话。阿宝与桑果扬长而去。
离了朱家,阿宝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天高地阔,又有一份心不知终将飘向何处的茫茫然。两人都是粗布衣裳,再用包头布包了头,倒与那路上村妇无异。桑果雀跃道:“我已打听过了,一路东南,大约走个十天半月就能到山东了。”
阿宝一路将桑果领到了人市。
桑果满面惊恐,眼含泪花,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方控诉道:“小姐,你好狠的心,你竟然要卖掉我!?”
阿宝失笑道:“不是卖你。”
桑果一下子放了心,转身去路边寻了两个草棒回来,递给阿宝一根,阿宝拿眼睛问她。
她道:“我们如今是没钱来买奴仆的,你既然不是卖我,那就是要自卖自身了。你头上不插根草棒,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卖身呢?”说着就要动手来给阿宝头上插草棒。
阿宝翻了个白眼,道:“我就不能来打听消息么?”
阿宝瞅了半天,派桑果去捉住了一个唾沫乱飞的牙人打听消息,那牙人对桑果打量一番,问道:“小娘子与那莫家有何关系为何要打听莫家人?“桑果忙道:”莫家看门的老张是我的表叔的姐夫,我们初来此地,听闻此案,吓了一大跳……”
那牙人道:“因严案获罪的那几家的奴仆们价钱合宜,早就卖光了。“又嘿嘿一笑,半遮着嘴道,“不光是奴仆,听闻那些小姐夫人们在青楼里生意也都是极好的。”
桑果心沉了一沉,问道:“那莫家的小姐想必也被发卖到青楼了吧。”
牙人道:“可不是。”
桑果一手按住扑通扑通乱跳的胸口,忙问:“不知那莫家小姐被发卖到哪一家?”
牙人道:“这个我也不甚知道,无非是鸳鸯楼、莺燕阁那几家?”
桑果忙问:“这几家青楼怎么走?”
牙人便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还未说话,桑果先自心虚了,“呃——”地一声打了个嗝,摆手道:“我并不认得那莫家小姐,我与那莫家小姐也并无关系,我——呃——”正急的冒虚汗,不知阿宝何时从身后冒出来,伸手将那牙人的袖子拽在手中,问:“请问那鸳鸯楼是否短缺杂工粗使?”
牙人两手一拍,道:“嘿,你可找对人了,我干的可不就是这个营生!鸳鸯楼里管灶房的大厨子也是常与我打交道的,我倒可以去给你问问看。”又问,“灶房里的活计,你两个能做些什么?”
阿宝道:“精通烧火。”
桑果道:”样样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