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们这里就更热闹了,因为阿兴的表姐——小袁姐姐来阿兴家玩,而且还破天荒地住了五、六天。小袁姐姐比阿兴大四岁,刚读完初二马上就要升初三了,听说她的学习成绩是班级里很靠前的。
妈有一次在水泥板上洗衣服时对阿兴妈说:“以前说小男孩越往上读越好,小姑娘小学还行,到了初中会越学越退回来。看来小袁倒很好,不输给男孩子。”
阿兴妈在场地上边剥着毛豆边回答道:“以前的小姑娘要割草、喂猪、织毛线、做鞋子。现在的女孩子这些一样都不做了,跟男孩子一样养,所以不分心,读书上也不会差,况且小姑娘还细心呢。”
妈笑着点点头,衣服刷得咔咔响,回头对我说:“听到了没有?要好好读书,将来像小袁姐姐一样,也要考个班级第一、第二的。”
噢,我被迫点了点头。班级第一、第二好像夸张了点,我现在的成绩在班里顶多就是中上,连上等都排不上号的。而且我对妈刚才讲的“女孩子越往上读会退回来”的理解是这样的,比如小姑娘本来在读初二,但是学习不好所以下一次就要去读初一了。其实这话是指读书成绩下降的意思,但那是我上初中之后才理解出的意思。
这一天,我们在阿兴家的葡萄架下玩扑克——打八十分,这次是轮到我掼底牌。
姜毅丰看着我一脸犹豫的样子便道:“要蓝妹妹掼底牌,估计等我们吃饱葡萄再回来正好。”说着他就合拢倒扣了自己手里的牌,招呼着阿兴和小袁姐姐去葡萄架里找熟葡萄吃。
看着满副小牌和分数的扑克,我犹犹豫豫地掼出了四个牌,对于之后的那四个我一直很纠结。待姜毅丰他们吃了一圈葡萄回来,我还没有掼满八个底牌。
“眼睛一闭嘛好了!磨蹭什么呀,反正也是输。”姜毅丰不耐烦地催促我道。
小袁姐姐听了笑了笑,姜毅丰立刻又道:“你看,我说了吧,就算吃饱了葡萄她还没掼出底牌呢。”
利水哥从他家场地上走过来,站到了我身后,扫了一眼桌上摊着的红桃5,我们正在打“八十分”,以5为王。他又细看了一下我手中的牌,将我刚才掼出暗扣在桌面的底牌重新收了回来,然后从我手中果断地抽出八张牌掼了出去。
不行,我立刻想要夺回他帮我掼出去的牌。
“还要来干嘛!”利水哥带着呵斥的口吻对我说。
“都是……”我带着不解的目光看着利水哥,他把我一门方块几乎全掼掉了,底牌里还包括一个方块10,一个草花10。
“都是‘分’是吧?”姜毅丰一脸得意地接过我的话,使了个眼色给坐在他对面的阿兴。这一局可是他与阿兴捉“分”,知道我在底牌里下了“分”,他很高兴。
利水哥朝我丢了个眼色,我点点头道:“那靠你了!”利水哥随即含笑地点了点头。
果然,在利水哥这位高手的指点下,我顺利“闯关”。阿兴和姜毅丰两人只捉了七十五“分”,还差五“分”。
“‘看电影’!”我和小袁姐姐都欢呼起来,我最后用一个“大鬼”保住了底牌。
接着下一副是小袁姐姐打6,我们有利水哥帮忙自然是一路横扫所向披靡。过了几局,不仅追上甚至反超姜毅丰他们,开始打J了。
“不公平!有人还带个‘军师’。”姜毅丰理着牌,有些不服气地道。
阿兴也在帮忙收拾纸牌,他抬头看了我和利水哥一眼,没有多话。毕竟那个“军师”可是他利水哥,我知道阿兴是不会掺和的。
“那我来!”见姜毅丰不服气,利水哥示意我让开位置,他一个人来,这样就公平了。
我呵呵笑着退了出来,去看管坐在一旁小矮凳上玩葡萄玩得起劲的云弟。好家伙,一双小手抓碎了好几颗葡萄,还在地上乱摸一通,手上粘了好多烂泥,脚边还围着一圈蚂蚁。看来我是早该“退位让贤”了,于是拽着云弟的胳膊带他去水龙头边洗手。
他们四人又过招了几轮,只是利水哥太强了,打得阿兴和姜毅丰都没了兴致,于是理牌收工。
闲下无聊,小袁姐姐与利水哥开始在葡萄架下谈论起文学。我只听见《简爱》、《漂亮朋友》这样的书名,虽然我没看过这些书,但一听这名字,谁都知道肯定是言情小说一类的。
我悄悄拉过阿兴问道:“你小袁姐姐是不是在学校里谈朋友?”
阿兴迷茫地摇了摇头道:“没听她说起过。”
“肯定啦!”我坚定自己的观点对阿兴说,“人家不一定要跟你说的。”
阿兴诧异看着我,寻思了半天,最终没有提出异议。
“《红楼梦》你看过吗?”小袁姐姐又提起了另一部小说。
利水哥微笑着点点头道:“刚看了前面十几回。我爸说他上大学那会儿宿舍晚上会熄灯,《红楼梦》他会晚上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还偷偷看呢。”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红楼梦》的名字,这三个字本地话听起来有点像“红流氓”的发音,而且什么书会需要晚上打着手电还孜孜不倦地要看呢?!我猜想一定是什么比较低俗的情爱小说之类的。
果然,小袁姐姐接下来就说了这书里谁喜欢谁,谁也喜欢谁,但是谁应该更喜欢谁的问题,所以这部书的名字就取成了《红流氓》。我发觉利水哥还真是蛮早熟的,才刚小学六年级毕业,就已经看德隆伯生了儿子上大学之后看的书了。
我一脸纠结地看着利水哥和小袁姐姐,我的文学还停留在看少儿版《小王子》的阶段,而看完整本书我得出的结论就是:我要做小王子的玫瑰花!永远接受他的呵护和宠溺。至于别的什么心得体会是一概没有,看来他们大几岁真是跟我们这些小屁孩差太多了。
吃完午饭,我早早就把云弟哄睡了,因为下午有电视剧《家春秋》。我们一般都会在阿兴家的厅里看,放暑假了阿兴家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被搬到了楼下,这样看电视方便。利水哥家虽然有让人羡慕的21寸大彩电,但干娘爱干净,我们一伙人集中在房里,不把他家搞得天翻地覆才怪,因此我们都很知趣地不去利水哥家。而阿兴妈则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是太离谱,她是不会说什么的,况且自己家里也是黑白电视,所以在阿兴家看电视感觉还更亲切些。
阿宝婆背着她的木箱,敲着木板走来了:“奶油雪糕,奶油雪糕吃哇!”勾引得我们一个个嘴馋,姜毅丰开始摸口袋数着他的角币,利水哥见状就走出门,叫住阿宝婆要了五根雪糕。
当利水哥拿着雪糕回来时,我们几个都激动得欢呼雀跃起来。一人一根,拿到各自的雪糕,剥掉外层的包装纸,雪白奶香的雪糕就露在眼前。我转头看向已经熟睡在地面草席上的云弟,懊悔今天太早哄他睡了,否则云弟就可以尝到这奶油雪糕的味道了。带着些许内疚,我吃完了美味的雪糕,舔了一下嘴唇,真是天下最好吃的美味。
接下来就是电视剧时间,姜毅丰指着电视里大少爷的老婆瑞珏道:“哎,有没有觉得文还挺像这个女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大伙都回过头来看我,我愣了一下道:“这女的不就是《封神榜》里周武王的老婆吗?”
小袁姐姐笑着说:“还真挺像的,估计文长大了要比她还好看。”
“怎么可能?”姜毅丰直摇头道,“肯定比不过的,你看人家多白!”
我被戳中了死穴,愤怒地朝他直瞪眼,姜毅丰便立即捂着嘴巴低下头,转身回去看电视。
“看,大少爷喜欢这个叫‘梅’的女人,她就是《红楼梦》里演林黛玉的那个。”小袁姐姐指着那个叫梅的女人对利水哥说道。
利水哥点点头道:“挺眼熟的,好像是见过这个女的。不过,电视剧《红楼梦》我还真没看几集。”
姜毅丰、阿兴和我对这个《红楼梦》是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我们都没有插话。不过,我很庆幸姜毅丰跟我一样文盲,否则估计我的雅号不是叫“蓝妹妹”,而是该叫“林妹妹”了。
我的哭点很低,倒不是摔痛就会哭的那种,而是很容易被感动。哪个电视剧若是连我的眼泪都赚不到,那肯定是部烂剧。用姜毅丰的话说就是蓝妹妹看《西游记》都能哭,还能看哪个片子不哭?!
《西游记》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每年暑假重播肯定必看。只是有一次在看唐僧途径女儿国那段时,突然想起我梦里的那个场景,觉得那个跪在荒地里的男人真可怜,而此时女儿国国王正用含情脉脉、难以割舍的眼神,目送唐僧缓缓离开女儿国。瞬间我有种心灵触动的感觉,对这种“已失去”有了更深的认识。
整部《家春秋》里我最喜欢鸣凤与三少爷的那段,只可惜是以悲剧告终。鸣凤跳河自杀的那段,有个镜头当时让我感到很困惑。为什么鸣凤在跳河前要紧搂自己的身体呢?我曾经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袁姐姐说那个演鸣凤的女人,就是《红楼梦》里演薛宝钗的。于是我豁然开朗起来,原来是《红流氓》里的人物,怪不得临跳水还那样一把,立刻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