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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十八杯御酒(1 / 1)

那年秋末冬初,斓瓴靖后薨逝,震惊朝野。连带着她的两名贴身宫婢也不知所踪。

就在群臣惶惶不安之际,斓瓴国主祁詺承并没有众人想象之中的悲痛绝望,反而兢兢业业,处理起朝政来,手段比以往更加凌厉果断。只是,据紫宸殿的公公们说,国主再没笑过!

群臣喜忧参半。

第一场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早一些。彼时入冬才没几日,皇城就覆上一层厚厚的雪,银装素裹,白皑皑的一片。

祁詺承再一次出人意料地,在初雪那日下令办了场宫宴。

圣旨上说:携眷赴宴。

宫里从没有过办初雪宫宴的先例,非要说,也仅有靖后在世时曾在凡灵宫小办了一场,只邀请了国主、羽贵妃和亓官统领。

宫宴照旧办在金兰水榭,群臣携眷赴宴。嫔妃们悉数到场,洛缪莹、花习习、景乐,比肩走在最前,如今她们三人位阶相同,平起平坐。靖后薨逝,祁詺承本就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群臣亦不敢在这时火上浇油,因此,后.宫的大权分散,落入她们三人手中,倒是暂时把后.宫这一块给稳住了。

宴上,祁詺承一直冰着脸,酒杯里的酒从未断过。水榭内,笙箫飘荡,翻飞的水袖映衬着五彩琉璃灯,却怎么也倒映不进他漆黑深沉的眼眸。

底下人或默默饮酒。或默默欣赏歌舞,心底却打着万分小心。

冷不防顶上传来清寒的声音。

“洛国舅。”

“臣在。”洛缪璠离席,走到水榭中央恭敬行礼。未得指令。笙箫不歇,他身后的舞姬继续舞着长袖。

“国舅忠心耿耿,功在社稷,何须行此大礼?”一语出,笙歌散尽,舞姬怯懦地退下。而他漆黑的眸滩里一片刀光剑影。

洛缪璠把腰弯得更深:“微臣不敢。”

一片死寂里,众人脸色微变。洛缪莹和国舅夫人杜若仪紧张地望着他。

祁詺承突然笑了:“好。朕这里有乐贵妃新酿的弥月美酒。一十八杯,赏给国舅。”

话音刚落。两名宫婢各端着托盘走进水榭。一十八杯!还是素以辛辣著称的弥月酒!

“微臣,谢皇上赏赐!”

眼梢带过紧张得几乎要跳脚的妹妹,以示安抚。酒杯要比平常所用的大出三杯,洛缪璠恭敬地双手端起。辛辣的酒液滑过咽喉内壁,像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

他想起那日在密室里,那人说:“洛缪璠!你真该死!朕已容不得你!”

冰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那般决绝、冷酷!还有那双漆黑眸子里翻涌着的恨意,洛缪璠记得,他曾在对付靖相府时见过一次!生平第二次见,却是对着自己……

洛缪璠的酒量极好,但这一十八杯御酒喝下后,脚下已经开始打飘。没人敢过来扶他。他朝祁詺承拱了拱手,再次谢恩,对着妹妹发白的脸色温柔轻笑。然后踩着满场的寂静。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杜若仪着急地握上他的手,一张脸在琉璃灯彩下没有一丝血色。洛缪璠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这仿佛只是一场插曲,随即,宫宴恢复平常。舞姬飞舞的水袖灵动无比,洛缪璠看着却好像是无数根藤蔓在朝他伸来。

罢宴。张有风与夫人坐上马车最先离开皇宫。夫人掀起帘子一角,宫门在视野里渐行渐远。她望了会这场还未有过间歇的初雪。放下帘子。

“皇后之死,是否与洛府国舅有关?”

张有风一直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听到妻子的问话,睁开眼,眼中情绪复杂。却只叹了口气:“这些事,你妇道人家就不要管了。”说着,拉过妻子,拥在怀里。

洛缪璠醉得厉害,意识却很清醒。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那里,靠着杜若仪。洛缪莹满脸忧色地走到他面前,唤了声“哥哥”。她声音喑哑,满是哭腔。

洛缪璠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快走吧,哥哥只是醉了,有你嫂嫂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洛缪莹还在迟疑,杜若仪温声劝她,才把她劝走。

“我们也回府吧。”杜若仪扶着他离开金兰水榭。

“若仪……”

“别说话,回到洛府就没事了。”

洛缪璠沉默,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杜若仪身上。

“洛国舅!”

他们站定,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景乐。

景乐看了杜若仪一眼,对洛缪璠说:“国舅爷,皇上体谅您醉酒,特地差了曹公公和羽林军一道送您回府呢。喏,你看。”

目光所至之处是宫门,原先驾满了马车,此时只剩下洛府孤零零的一驾。而马车旁,站着亓官懿和曹公公。

“本宫听到皇上下令说,要再赏国舅爷您一杯御酒。国舅爷,您为斓瓴国做了那么多,您的好,皇上总归都是记得的。”

洛缪璠冷哼,而扶住他的手蓦然一僵。

“国舅夫人。”景乐冲杜若仪甜甜笑道,“夫人可不要怪本宫呢!本宫只是想着这么做能多少让皇上解点恨罢了。”

杜若仪冷冷地别过眼,咬牙不语。

洛缪璠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却对景乐说:“臣先告退。”然后坚定地朝宫门走去。

洛缪璠说:“若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要难过。”

“好,我不难过。可是,妹妹会难过,你就会难过,缪璠,我怕我不得不难过。”杜若仪轻轻的嗓音像一阵风吹过他的心头,眼前浮现成亲那日她娇羞的面容。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洛缪璠轻轻一叹,握紧她的手。

……

凡灵宫,断壁残垣。

祁詺承负手而立。花习习在他身旁为他打伞,遮挡漫天飞雪。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他静静地望着,这座曾是全后.宫最漂亮的宫殿。

在这里,他狠狠伤过他此生惟一深爱的女子。

在这里,他们相知相爱相守,却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回忆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罩住。他却更怕遗忘。他恨洛缪璠,恨他以忠义之名害死雪儿。他更恨自己。恨自己肩负斓瓴重任,不能与雪儿生死与共。他还恨素珊,恨她狠心决绝,火烧凡灵宫。烧毁了他与雪儿之间的所有回忆!

寒风肆虐,卷夹着雪花飞进伞下,沾满他的发。

那日在密室,洛缪璠说他没有错!他说,他只是站在一个臣子的立场上,清君侧!

祁詺承拔剑指着他:“可是朕爱她!纵使苍天不容,朕还是要她!洛缪璠,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凭你所谓的忠心伤害她!你真该死!”

洛缪璠说:“臣从离开猎场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臣该死。可是皇上,臣懂!懂情,懂爱。臣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亲眼看着妹妹一步步走进皇宫!”

“那日皇后娘娘说成全微臣的忠心,也成全微臣的私心。臣不敢欺瞒皇上,假传圣旨,臣确实存了一份私心!妹妹对皇上的深情、痴情、伤情,一点一滴微臣都看在眼里。而皇上您圣眷独宠凡灵宫,皇后有孕。妹妹今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你说什么!皇后有孕!”

“是,皇后娘娘已有身孕。”

“洛缪璠!”祁詺承一把纠上他的衣襟。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来雪儿不愿与他一同去猎场是因为身孕!

洛缪璠反问道:“皇上难道不知皇后娘娘为何不据实相告?”

祁詺承一怔!不由得苦笑。朝臣容不下雪儿为后,又如何容得下拥有一般靖府血脉的皇嗣?

“皇上,娘娘已逝,她的苦心您别再辜负!”洛缪璠看着近在咫尺那双伤痛的眼眸。

“可是朕辜负了她!”

“洛缪璠!你真该死!朕已容不得你!”

洛缪璠轻笑,像是解脱:“这几年,微臣过得很苦。多谢皇上成全!”

他的苦,不止是一段难以言说的深情,还有不得不尽的忠义!他不怕死,当初剿除相党立下的大功足以护他洛府周全,还有妹妹,有皇上当初许下的“一世长安”。他怕的是,他死后,妹妹的委屈再也无处倾诉!

“阿承。”不知过了多久,亓官懿从洛府回来,他没打伞,满身是雪。花习习看着伞够大,招手让他站进来。

“办妥了?”

“嗯。”

祁詺承不再说话,负在身后的手里紧握着那片金箔。

她誓死护你,你心安否?

到底什么是爱呢?是洛缪璠的自我牺牲,还是雪儿的守护成全?唯独他爱得自私,自私地只想要把那人一辈子绑在身边,他的保护反而一次次把雪儿推进更深的深渊!

……

弥月国都城,封安。

煊王府。

景玺一直站在窗边看雪,屋内的烛光映衬着窗外的雪夜,北风狂扫,鹅毛大雪连绵成片。自从顾青山向他禀报了事情后,他就一直从下午站到了深夜。

“王爷。”煊王妃柔声唤他,带着些许关切。

他回过头,神色如常,淡淡点头,只说:“本王今晚歇在南苑。”

煊王府的南苑,住着雪姬。曾宠极一时,后来煊王重伤痊愈后,就再也没来过南苑,只是吃穿用度一如既往地好。

景玺到时,雪姬已经歇下。眼角处的微痒令睡梦中的人不满地嘟哝,睁眼,瞬间转为惊喜!

他抚上雪姬的面颊,想起靖辞雪。想起静思堂里她的无声拒绝,想起上阳城外她的狠辣决绝。

靖辞雪,本王都还活着,你怎么可以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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