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吉娃与渺空、飞豹于荒野之中静候其变。
正当三人立于火堆旁等待某种不测之际,从身旁的丛林间传出一阵放肆而得意的笑声。这笑声在寂静的荒野中,借着夜色的幽冥而越发让人毛骨悚然。伴随着笑声,从丛林的黑暗处走出二人,一男一女,来到吉娃等三人对面。借着火堆的光明,吉娃等三人看清了此二人的模样。那男的看上去六、七十岁,但见得:
发如蓬草乱生,面如干枯之柴。目光如刃,带有七分杀气;嘴线如棱,自有三分傲慢。颧骨高矗,如奇峰突兀;双耳如扇,耳垂两轮银环。黑色宽氅,半遮半掩;一根紫带,松系腰间。无鞋之脚如鸡爪立地,鹰爪般手勾定生铁之拐。
那女的看上去约二、三十岁,但见得:
发如乌彩生亮,高盘发髻;面如春晓之花,几分怜人。娥眉带秀,似巫山云雨;目中含情,如春晖之澜。一缕齐腰鈎衫如云如织,粉色衣裙仅剩三寸金莲。纤手之间,双刀握定,嘴角带笑,冷了世间人情。
吉娃等三人看罢,不觉心生异感:这一美一丑恰如阴阳两面。
此时,那老者言道:“荒郊野地,候君久也!我与霞姑乃钟南山二鬼,受拜斯之遣,在此设陷。你等虽过云来山三精之处,皆因那玉面狐狸心慈手软。而今于此地绝无侥幸也!我本枯蒌之鬼,不欲加害阳寿未尽之人。尔等若是退去,不再去科历罗山与亚克帝国,各安本分,则我与霞姑全当不曾与诸君谋面。”。
那女的也言道:“若你等退去,自当送还失散之人!若执迷不悟,则尔等与其余众人俱当作阵中人,消失于无闻!”。
飞豹听罢,心有所悟,遂而言道:“人鬼岂能两立!道家言:‘心清则无俗,去茫则为真’。今即于此狭路相逢,鱼死网破已成必然!想你这区区离散阴阳之术,又岂能奈我飞豹何哉!”。
那枯蒌之鬼闻言而道:“我早知你名,贯于环宇。也知你手段,曾于荒漠之丘力抗四杰,于墩煌之地结拜渺空,又于天荡山夺庙而立。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与正派不能两立。我本早欲与你相识,只恨无缘,而今见之,不胜为幸!若与我等结盟,同投拜斯门下,何愁无有作为!”。
飞豹听罢,心中气如洪流迫门,眼中恨如电袭人。遂而怒道:“我与渺空误入岐途,行恶久矣。幸得英雄之言,改恶从善,虽万金亦不悔也!今随正义之师讨伐邪顽,生死已度身外!你等助纣为虐,何言不疚!”。
渺空也言道:“若退还我等失散之人,尔等退去,则我等可不究其责!若不然,血战当场,人鬼立判!”。
双方言至此处,已无回旋余地。
渺空手握达摩禅杖,飞豹已勾住腰间飞轮,吉娃手持青锋之剑,一场血战即在眼前。此时那团火焰正在双方中间奋力燃烧着。
这时,那老鬼言道:“真是良言难劝该死鬼!想我枯骨山人也算得雄豪,眼空无物。自投拜斯以来,战屠龙,除异己,功名赫赫。今善意相劝,只是不愿铁拐之下又多一冤魂!即然你等不识抬举,也就休怪老夫拐下无情。今日也正好会会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天荡山二煞的手段。”。言毕,舞动手中生铁拐,抢步上前,照定飞豹之头砸来。那拐挂动风声,眼见将近飞豹之头,飞豹不慌不忙,将手中拂尘一荡,一道劲力已将那拐荡向身旁。那老鬼见状,撤招又进。手中拐顺势而推,将另一头向飞豹腰间扫来。飞豹面不改色,将身跃起,如鸟雀般向后一跳,其拐走空。二人这才战了一个回合。
此时,那霞姑也已跃至前来,手中阴阳双刀舞动,去取吉娃。渺空见状,挥动达摩禅杖大叫道:“妖女,休伤我家公子!渺空来也。”,二人刀杖相迎,战至一处。
吉娃本欲上前助力,怎奈人鬼酣战,剑气刀光,万难入手。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其嘴一张,只道一处。且说那枯骨山人见二招未见寸功,心中已有惊觉:“江湖传言实在不虚,这飞豹确也有些手段,不愧为真阳山人之徒!”。心中所感,手中之招更见紧逼,舞动生铁拐如风雨不透,向飞豹而来。这飞豹也不等闲,将手中拂尘挥起,凝混元之力化之,把那铁拐之威尽数折解。铁拐与拂尘之交,一刚一柔,正是好一场如若化景之战,但见得:
铁拐起处,风声乍起,拂尘所指,引入虚无。泰山压顶,被混元之力荡去;青蛇吐信,似入渺渺空无。横扫千军,被拂尘化入银河;力撞关山,如入绵绵锦绣。任你生铁之拐力开山岳,怎奈我道家法力变为绵柔。刚柔相会,正如云雨。人妖之战,史无先河。
正当飞豹与枯骨山人酣战之际,那边渺空与霞姑也激战甚烈,但见得:
双刀舞动,环环相扣,禅杖迎去,正是相投。钢对钢,火光迸现;硬碰硬,互不相饶。玉女穿梭,似绵里走针;莽汉推山,堪比夸父之力。双刀影中,唯见裙钗;禅杖挥处,可见悍夫。风雨不漏,是双刀之妙;惊雷响处,是禅杖之为。任你千般作为,我自有万般解数;凭你妖邪之惑,我自威然不动!禅宗之妙,见于绝处,佛门修为,气定神闲。人妖之战,自此绝话;正邪之立,势同水火。
于荒野中,于火堆旁,人妖四战,已然如南柯一梦,被吉娃看去,恍如梦境。手中青锋之剑,闪着莹莹之光。
四人一场激战,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进退之间未分高下,招来招去,堪称精湛!
且说那老鬼见飞豹之功了得,又偷眼见霞姑与渺空之战未见胜数,不觉心中暗急。因此二人本为鬼身,枯骨山人本为千年枯骨变化而来,而那霞姑乃游魂借尸附体而成,故不敢在白天出没。今见此战与对手旗鼓相当,一时不能取胜,故而心急。
突然间,但闻老鬼言道:“霞姑,何需恋战,怎不用法力胜他!”。那霞姑闻言,一时醒悟,遂撤招而退,跳于圈外。此时那老鬼已抽身而出,与霞姑合于一处。渺空与飞豹也收招而退,与吉娃聚在一起。
此时的夜空,仍旧一片漆黑,那团火焰已将柴尽,仅剩微弱的火焰随着秋夜之风摇动。那老鬼之言已被吉娃等三人听见,心中已有警惕,只不知对方将施何法。
少顷之间,但见老鬼将手中拐往空中而划,口中念念有词。立时,一阵劲风乍起,势如龙卷,将吉娃三人罩于其中,大有将三人卷于天外之势。那飞豹见状,并不心惊,一声冷笑道:“区区妖术,何足道哉!”,遂而气沉丹田,运动混元之气,双手作太极之舞,口中念道:“天地初开,混浊于世。日月星辰,未归本位。洪流遍地,山川莽陈。承天地之召应,得我道而纵横。化混浊而呈清象,展物华而开顽愚。灵灵上苍,感我之真,精诚所至,去腐化尘。”。言毕,那飞豹双手之间似有宏球抱定,一股无形之力将那枯骨山人所卷起之风移至洪荒之外。那老鬼见状,大叫:“不好,霞姑快随我去!”,欲与霞姑逃逸。
此时,吉娃手中青锋剑无由地脱手而出,闪着莹莹之光刺破夜空,奔老鬼而去,剑从后心入,刺穿前胸。可怜枯骨山人千年修为命丧旦夕,仅剩一具枯骨与那生铁拐落于尘埃。书中暗道,吉娃此剑得了风婆婆之血与天荡山灵气之精,故而已有灵性。
那霞姑见状,伤心欲绝。遂念动口诀,祭起“消魂之术”,吉娃、渺空与飞豹三人一时顿觉身轻,飘飘乎如游太虚。
正值此时,荒野中传来一声谒语:“世间事了尤未了,不如不了了之;无缘人见尤未见,何如茫茫不见。霞姑休要猖狂,了了道人来也!”。这声音借着风力,格外入耳。
那霞姑听闻,立时心惊,面目改色,急欲抽身而去。怎奈为时已晚,一枚银针划破夜空,刺中霞姑命门。那霞姑立时倒地,面目顿作死灰。一缕幽魂从尸身飞出,欲逃生死之门,却又被道人金盒罩住,收入其内,仅有一对阴阳双刀落于尸身之侧。那所收之魂后被了了道人抛入“锁魂谷”中去了。
自此,钟南山二鬼从此绝也。
霞姑一绝,吉娃三人方始渐醒。三人上前见于了了道人。吉娃见此人好生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飞豹上前行礼道:“无量寿福!刚才恍惚之中,似闻道兄之言,与这霞姑若有前缘?”。那了了道人道:“世间善恶,自有因果。祸福由来,迟早了断。贫道与这霞姑本为世间俗子,自有一段情缘。怎奈阴差阳错,始未如愿。霞姑为情自缢,命丧黄泉,我也看破红尘,归于跛脚道人门下,潜心习道。红尘事本当自此了断,却谁知霞姑尸身又被游魂占去,入钟南山与枯骨山人为伍,多行不义。不得已,这才出手相助。可怜霞姑又死一回也!”。了了道人从霞姑尸身上拔下银针,又插入发髻之中了。
飞豹与渺空闻言,心生伤楚。
吉娃上前行礼道:“多承仙家相助,否则我等已为魂魄了!”。
了了道人道:“小英雄身负重任,匡世济国,乃为现实中有作为之人,岂可与我半残之身相论!此去前途万望珍重!”,遂而又对众人道:“贫道该了之事已了,自当辞别而去了。”。那道人头戴青帽,绑腿青靴,自入茫茫夜色中。众人自知仙家不可留,目送道人远去。随后便闻道人之歌飘送于夜色中:
世人都说神仙好,岂知神仙也烦恼。云去云来多寂寞,忧思让与谁听了。种菊东篱见南山,安得避世清静了。
世人都说神仙好,何期余情未断了。莫羡仙颜费评说,休将韵华空负了。宜将今身断时事,兴衰成败天知了。
自了了道人去后,吉娃、渺空、飞豹才转而入世,急寻阿斌等众人与狗和虎。
说也奇怪,自枯骨山人与霞姑命绝之后,那在沉沉夜色中的丛林间,阿斌、阿强、阿娟、刘海与那狗和虎也悉数走出,恍如隔世而见。众人俱皆喜悦。
阿斌等众人似乎并不知吉娃、渺空、飞豹与钟南山二鬼之战,只是见到那具枯骨与那女尸,才有所知。
阿强拾起枯骨山人骨堆旁的那生铁拐,施力舞动,竟如天赐之器,得手得很,远胜那混铁棍,再不撒手。阿娟于霞姑尸身旁拾起那阴阳双刀,照着从飞豹处学来的功夫舞动起来,竟也如天作之合。自此,阿强以生铁拐作器,阿娟以阴阳双刀作武,征战帝国。
书中暗表,那枯骨山人手中之器,乃为钟南山千年藤蔓干枯而来,状如生铁,而又韧性无比。那霞姑之阴阳双刀,乃为钟南山青白二蛇变化而成。也正因此故,那生铁拐才能敌住飞豹承之先师的仙家拂尘,那阴阳双刀才能敌住渺空手中的达摩禅杖。
自此时,五位小英雄仅剩刘海手中兵刃乃为俗物了。这刘海自然不悦。渺空言道:“此去科历罗山,面见仙君,若能诚心感动于他,想来自有宝贝相赠,或可胜于我等手中之器。小英雄不必气恼!”。刘海这才面露悦色,而渺空也因此话引来麻烦,此为后话。
此时天色渐已破晓,东边天际已然发白,江陵之间又有了薄薄的晨曦。
吉娃一行人等见枯骨山人与那霞姑尸身横陈荒野。渺空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便道:“人死入土,恩怨两消!想这二人虽投拜斯门下,作恶多端,但也必竟是我武林同道,也算得一代豪雄!而今又怎忍让此二人尸骨暴陈荒野。我等何不将其掩埋,以无愧于心!”。吉娃听罢,心生感佩,真是浪子回头,胸有侠气!此时的渺空与天荡山之前的渺空真正已成二人!由此又感佩风尘二侠的眼力,真正所识无差!于是众人努力,在丛林间择一空地,将那尸骨埋了。
自枯骨山人与那霞姑一死,那划船操舵之人已无,只剩那叶小舟在江边随水荡漾。渺空道:“此去科历罗山想也不远,我等索性弃水道而行旱路,如何?”。众人齐皆赞同。
于是众人披着晨曦,迎着爽朗的秋风,在丛山之中的荒道上径直走去。
荒岭之间一路无话,渐行渐远,人迹渺茫。吉娃一行晓行夜宿,或卧于丛林,或宿于山岗。这一日,一行人等来至一绝水之滨,眼前江水分为左右两道:一道往东而去,一道往东南方向。江流横陈,隔岸高山。吉娃一行不得不停步于绝水之地,临江而望。
此时将近晌午,金色的秋阳正在对岸山脊之上,灿烂的阳光温和中带有朗意。江水滔流,涌动着金波。左右高山矗峙,给人以逼压之感。渺空携杖临江而望,欲寻船家。就在众人踌躇凝望之际,忽有飘渺歌声传来:
千里行云欲何处?万险千难,只道等闲路。大恨深仇难寂寞,少小雄心比夸父。
独坐江陵风细细,线上无勾,只待旧人逢。越起青山万千重,好送蓬莱得君助。
——鹊踏枝听松斋词话
这歌声从江边之隅传来,借着江风,送入吉娃众人之耳,与这寂寥江景相应,凭生一种仙家世外之味。渺空听罢,不禁心生感佩道:“好一首鹊踏枝词,妙哉妙哉!”。
渺空寻声望去,就在众人立脚之右江边巨石旁,一钓翁戴笠而坐,手中一杆懒洋洋垂于江中。
渺空上前施礼,作歌以应道:
江上仙家来何处,钓上无勾,只戏龙虾舞。任凭秋山千万重,心在银河知暗渡。
廖廖江天空寂寞,关山难越,怎知征人苦。绝地又逢仙家顾,指点迷途上征途。
——鹊踏枝听松斋词话
那渔人闻听渺空又以鹊踏枝词回之,始而侧目以观,见渺空手握禅杖,行佛礼而侍,便手捻胡须道:“尊驾从何处而来?又欲往何处去?”。
渺空道:“我等随小主人从吉布而来,要去科历罗山,何期阻于此地,不能前行,望仙家指点迷津。”。
那渔人道:“你家小主人何在?”。
渺空以手而指。此时吉娃等众人已随至前来。那渔人遂而起身,看于吉娃道:“山水总含情,他乡遇故人!小英雄可还认得我么?”。
渔人之问,吉娃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渔人爽朗一笑,道:“可还记得那雁难飞山么?”。
众孩子一听,不觉心中一惊!面前究竟何人,孩子们在头脑中努力搜寻。
那渔人见状,又道:“明人不打暗语,我受主人之遣,于此地专候众英雄。我究竟是何人,立时便知。”。言毕,遂身形一闪,一只白鹤扑翅而舞。
众孩子一见,不禁欢呼起来!那雁难飞山上的情景又现眼前。渺空与飞豹自天荡山才投在吉娃率下,自然不知孩子们在雁难飞山上的奇遇。但见此时情景,心中已知这是孩子们的故人,是仙家的算数了,心中不免惊奇。
众孩子一行人等便又如上回样,纷纷爬上鹤背。那白鹤轻轻跃起,在江面之上灵动飞翔,而后慢慢爬高,消失在夹峙丛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