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家被赶出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和正清在齐开医院暂住。
漆黑的夜空像是一张巨大嘴,露出阴森森的獠牙,寒风吹得医院病房里单薄的窗帘张牙舞爪。
医院没有灯,只点了两只白蜡。
屋里四张病床,其中两张病床的被子被另外两张床征用。
正清盘腿坐在床头,手里缓慢的翻着古籍,神情专注,一只白蜡放在床头柜供他照明。
我紧挨着他坐着,手里护着另一只白蜡,神经紧绷的盯着反锁着的房门。
白日里看到的血腥场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满地的尸骸和鲜血。只有听到身边纸张的翻动声,才能让我稍微安心一点。
明日决计不能再在齐开医院过夜。
我目光漂浮,转头时扫过天花板,吓得尖叫一声窜进身边人的怀里。
他不解的皱起眉,看着我。此刻我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丢脸,伸出吓得冰冷发抖的手指着天花板。
头顶满满的都是血红色的蜘蛛!
蜘蛛有拳头大小,后背长着狰狞的人脸图案,八条腿尖锐的仿佛绣花针。
整个天花板都被它们占据,而我们却毫无所知,一想到这里便觉浑身如疼坠入冰窟。
“这是什么东西?”正清慢慢移动身体,见他如此我一把按住他,“别动!这是鬼面血蛛。”
古籍上有记载:鬼面血蛛生活在阴气极重的地方,最喜鲜血,背面有鬼脸,八脚尖锐如针,灵活小巧;胆子小,好胜心强,常常群体出没。
“看现在的阵势我们被它盯上了。”警惕的看着慢慢朝我们逼近的蜘蛛,我悄悄扯着正清的衣袖,“玉佩呢玉佩呢,把玉佩拿出来。”
片刻后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什,我差异的回头:“你还真带着?”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因为正清离开本家时可是只穿走了一件浴袍而已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从不离身。”
拿着青鸾玉回头瞪着逼近的蜘蛛,我并没有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既然青鸾玉是御家祖传宝贝,我只希望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别坑我就好。
握紧手中的玉佩,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单凭我和正清是不可能对上鬼面血蛛这种超现实的物种。
鬼面血蛛一点点靠近,从天花板到墙壁,地板,不留一丝空隙,数量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鬼面血蛛在半米之外停下,它们身子后仰,腹部蠕动,然后后脚一蹬,黑色的蛛丝铺天盖地的飞来。
我一手抓紧正清一手握紧青鸾玉期待又绝望的闭上眼睛。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四周响起“巴滋巴滋”的声音。
闻声本能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青鸾玉散发出青绿的光芒,光芒朝着四面八方成球形散开。鬼面血蛛一碰到青光就被活生生的融化成一堆黑色的血肉。
半分钟不到,青光黯淡下去,玉佩恢复原状,上次修好的玉佩虽然没有彻底碎开,却出现了裂纹。
我小心翼翼的拿着青鸾玉,侧身伸到正清面前。
他看着我,没有伸手。
“嗯嗯?”
抬了抬手催促他。他这才不情愿的收起来。
鬼面血蛛的尸水到处都是,一会儿也不知道会引来什么。
从床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也不管地上那些恶心的东西,任由雪白的袜子被沾上黑汁。
不需要多说,正清起身跟着我。
出了齐开医院,站在雪地回头看去。
路灯下整个世界雪白一片,除了齐开医院。它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潜藏这什么威胁。
“鬼面蜘蛛是阴界的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见到的。”我一边说着,一边脱去脚上的袜子。
踩在雪地上冻得骨头痛,我只好不停跳脚,但也起不到多少作用,“鬼面蜘蛛应该是从2号教学楼顶的空间漩涡跑过来的。
谁知道从哪里跑来了多少东西,以后的登海市恐怕要翻天覆地了。”
“这种东西古籍上也有记载过怎么养吗?”正清对我的话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反而一脸兴奋的抬起手,拿出一个玻璃瓶子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我。
看着瓶子里血红的蜘蛛我吓得没一巴掌拍过去,“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抓的?!”
“就在刚才啊,我看它离我最近随手就抄了一个瓶子套它麻袋了。”说着,他用力的晃了晃瓶子,“这东西可以养吗?用来自保还是很不错的。”
“……”谁来告诉我,当时我担心的要死,这家伙还有闲心去抓蜘蛛!
看着他手里的鬼面血蛛我脸面僵了一下,转开脸用后脑勺对着他,“不知道,自己查。”
“哎,好吧。”他故作伤心的收起玻璃瓶,意有所指的盯着我,“看你都能叫出鬼面血蛛的名字还以为你知道呢。”
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哼了哼,甩手沿着人行道前进。他不急不缓的跟在我身旁,与我并肩而行。
两个人都赤着脚,低头看着同样冻得通红的脚,他仿佛没有感觉,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我却踉踉跄跄的,他时不时扶我一把。
走了一段之后,我突然开口问:“你经常这样吗?”
“嗯。”他轻轻喃呢了一声,似乎觉得太简单了才解释道,“我小的时候没有人管,没有保姆,佣人自然是不会给我买鞋子衣服。
后来长大了,小的时候的衣服小了还可以勉强穿,但是鞋子却不能。
于是每年的冬天我都是赤着脚的,等到了慕容霈回来就可以收到一套合适的衣服和一双鞋子。
可惜来年冬天又不能穿,就继续赤着脚。
之后就有舅舅给我买鞋子买衣服,但是我还是会偶尔赤着脚去雪地踩踩。”
即便是如今也没有忘记这个习惯,没有忘记那种冻结血液的寒冷,那种被严寒包裹的绝望。
“冷吗?”他停下蹲在地上,“我背你吧。”
看着他宽大的后背我有些犹豫,但没有拒绝。我的双脚已经没有一点感觉,重的仿佛绑了百斤石头般。
趴在他的背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忽而长忽而短的影子,我想对着夜空大嚎。
喊尽心中的彷徨,喊尽心中的苦涩,喊尽心底的疼惜,喊尽心底的张狂,喊出未来的向往,喊出将来的希望……
而我也真的喊了。
朝着夜空不顾形象的大喊。
直到嗓子疼痒才搂住正清默默地流泪。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一深一浅的稳稳踩着冰冷的白雪。
“你,我,我们就像黑夜里唯一的两只孤狼……我们——绝望,恐惧,茫然,退无可退……彼此将对方当做活下去的希望……”
“狼吗?”他声音虚弱,语气带笑,“狼可不会恐惧,不会绝望,不会迷茫,它们从来不需要退路,同伴之间彼此交付后背和信任。”
“这也许就是缘分,两个人注定要遇见,然后一起出生入死。有人不是喜欢说宿命吗?大概这便是宿命,你与我不可分割的宿命……”
那便就是宿命吧,宿命注定要相遇,宿命注定要一起走下去——我抬头看向夜空,漆黑的夜空仿佛有两颗星子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光芒暗淡,却坚定的在黑暗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