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又闯了祸,严四公子早早告辞回去,据说离去时一脸怒色。莫家人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他,不由得惶惶然。只有阿宝一人心知肚明。桑果似懂非懂,知道这事大约与自家小姐脱不了干系,却是瞒也来不及,哪里敢说出来?却是阿宝终究怕连累父亲,便将此事偷偷与泽之说了,怕他不解,又特特说明自己是怕阿娇嫁过去受苦。
泽之一听,连连摇头,道:“你惹祸精这个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阿宝撇嘴:“那严家儿子心胸忒小了,不过是玩笑话,竟然当众甩脸子——”
泽之恨铁不成钢:“阿宝,你何苦来哉?若阿娇因而结不成这门亲,你说她是谢你还是恨你?你说你是为她好,谁人会信?人家只会说你是妒忌,此其一;其二,若阿娇真被退了亲,若传出去,与她名声却是大大有碍。以后再难寻着如意夫君。那严家公子倒是无碍,想与他家结亲的人家不知凡几;再则,若伯父因此事与严大人生了嫌隙,只怕以后在官场也难以立足。”
阿宝呆了一呆,如霜打的茄子般,嘟囔道:“又好心办了坏事。”
泽之苦笑:“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
阿宝倒也不恼,道:“泽之哥哥,若你能时常提点我,我也不至于犯这么多错。往日里只觉得你啰嗦,却原来是我错了。”
泽之似笑非笑看着她:“想要我时常提点你,却也不难。”
阿宝睨他一眼,正色道:“泽之哥哥这话我却不懂。”
一句话倒叫泽之心里顿时忐忑不已,她该聪明时不聪明,不该聪明时却又滑溜得像泥鳅,不由得牙根痒痒,道:“一段时日不见,你鼻子上的雀斑怎地又多出几粒了?”
阿宝最怕别人说她鼻子上的雀斑,小时候也不知为此与阿娇吵过多少次。由此一句话便让阿宝炸了毛,咬了咬牙,待要跳起来吵嚷,忽又笑笑:“今日你是客人,我却不好与你置气。”片刻又道,“泽之哥哥,你头上有片落叶,我给取下来。”
泽之如何肯信,但还是慢慢将头伸到她面前。果不其然,阿宝将一把揉碎的花草籽儿尽情撒了他一头一脸。
父亲寿辰过后,阿宝着实担心了几日,好在严家并未有要退亲的消息传出,她也未被父亲叫去训斥,终归是小孩子心性,过了几日,也就渐渐忘了。
八月十六是莫夫人的生日,赵夫人来贺,一见了阿宝,忙拉到怀里“宝贝蛋儿、心儿肉儿”一阵揉搓。赵夫人嘴甜话多,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阿宝因她颧骨有些高,透着厉害的样子,话又太多,有些吃不消她,平常见了她不敢与她多话,是能躲则躲的。今日不知为何,却觉得赵夫人又比往常更亲热了三分,行了礼,又忙忙的躲开了。
待散席后,阿宝才知道赵家已为泽之提了亲。
莫夫人心里却不大愿意,虽然平日与赵夫人亲亲热热地以姐妹相称,但若结亲就要另当别论了,阿宝就算不能找个比阿娇体面的女婿,但也不能差太多。赵家世代经商,家道殷实,比起严家,却差了太多。借着严家的东风,想在京城里找什么样的人家没有?更何况阿宝从小被自己接在身边养大,视作嫡女,若论出身,只有比阿娇好。莫夫人嫡女阿珠是莫主事还未中举时与同窗定的娃娃亲,后来莫主事高中,官做到六品主事。而那同窗却碌碌无为,中举无望,干脆跟借了本钱开了米铺,如今虽然还能过得去。莫夫人多次哭诉要莫主事悔亲,奈何他为人刻板,不肯负人,强行将嫡女嫁与米铺少东家。莫夫人便存了心要给阿宝找个如意的夫婿,却未曾想又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叫人如何不堵心。
莫主事问阿宝怎么想,阿宝也无甚想头,她从小与泽之玩耍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心里一直都是喜欢他的;且泽之在认识的一众年轻公子哥儿里头,长相也罢人品也好,都是个拔尖的;纵然有比泽之哥哥好的人材,但终究嫁生不如嫁熟。
莫主事不管莫夫人诸如“我两个心爱的女儿一个被你嫁了卖米的,一个嫁了卖布的,你可是早年穷怕了想白吃白穿”之类的明讽暗刺,将阿宝许了赵家泽之。莫夫人其实心里也知道以阿宝的性子真高攀到大户人家去,只怕不服管教,将来难以立身,也只有泽之从小对她事事顺从,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如此闹了两日,也就渐渐消停了。倒是一众亲戚及家下人等,惋惜者有之,叹莫主事糊涂者有之,道莫主事为人谦和、不清高不自傲者亦有之。
两人订了亲后,泽之倒不大好意思常来找她了,阿宝十四岁生日上,倒是得以见了一面。时隔许久,两人都长高了好些。泽之说话行动添了许多拘谨,阿宝依旧咋咋呼呼。
两人躲到花园里唧唧哝哝说悄悄话,泽之先从袖子里摸出好些新奇玩意儿献宝,当中有一副珍珠做就的葫芦耳坠小巧可爱,阿宝看了爱不释手。
泽之道:“我见着了觉得你戴上定然好看,可惜你至今不扎耳眼,无法戴。”
阿宝道:“我偏要戴,我明儿便扎。”
泽之转过脸去偷笑。阿宝从小怕痛,莫夫人已逼着她打了几次,都是针还未碰到肉,她这边就大呼小叫,泪流满面,满口告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阿宝有将耳坠在耳垂上比了比,泽之见她小眼神如同追自己尾巴玩儿的小奶猫,心中爱极,伸手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蔷薇,与她插在发鬓上,却有几枚花瓣落到阿宝的衣襟上,泽之便伸手去拂,却无意触到了她的胸尖,只觉得头皮一麻,心神荡漾。瞧瞧她像是未发觉的样子,胆子便有些肥,再伸手去拂剩下的花瓣,却不料手被阿宝猛地捉住,用力按在胸上,问:“你可是想如此这般?”
泽之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不能言。阿宝又将他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放在自己胸上,问:“如此可好?”
泽之目瞪口呆,几欲晕倒。
阿宝睥睨他一眼:“啧啧啧,我道你长了许多本事,竟敢来占我便宜,却原来只是个银样镴枪头。”
桑果自阿宝二人进了花园便悄悄跟在后头,莫夫人见泽之看着阿宝的眼睛都有些发绿,怕他二人有什么逾矩的举动,便命桑果跟着。因阿宝背对着自己,只能听到两人唧唧哝哝说话的声音,忽见赵家公子摘了朵花儿为小姐插戴,只觉得站在花丛中的二人有如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煞是好看,竟不好意思跳出去棒打鸳鸯。
正在痴看间,忽听到她家小姐声音拔高,一声断喝:“赵泽之,你可知错?”“好姑奶奶,求你别嚷嚷。我知错了。是打是罚,任你吩咐。”赵公子低声下气。
“我懒得打你,你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光吧。”阿宝趾高气扬。
“我好歹算个读书人,打了脸却不好看……。”赵公子嗫嗫嚅嚅。
“越是读书人越是要打。”阿宝抬头,鼻子朝天。
“求你饶过哥哥这回吧……”赵公子围着阿宝作揖讨饶。
桑果看的肃然起敬,五体投地。
孙大娘子的男人对自家老婆动辄喝骂,三天两头吃醉了酒,无缘无故就要打骂一番,孙大娘子见了男人有如老鼠遇着猫。不单是自家,便是东邻西院,没有不怕汉子的老婆。即便莫夫人,在莫府内平常说一不二,可若莫主事一发怒,也只有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份儿。以至于桑果以为老婆怕汉子天经地义,见着自家小姐这一番手段,怎能不敬佩有加?
桑果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赵公子,觉得无需再盯着,便悄悄转身离开,犹听阿宝在呵斥:“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必定要先想着我!否则我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