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修玉搬回院子里,开始和母亲同吃同住,母子两个看似感情不错,一切友善的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大厅中的饭桌上,冯修玉看着母亲冯夫人,母子两人脸上都冰寒的没什么表情,一切看似平静,仅冯修玉身后,一个躲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小厮,让一切显得有几分不寻常起来。
“信里是什么内容,想必母亲是不肯让我知道的。”正吃着饭,冯修玉忽然轻声地说。
冯夫人嘴角一抹笑。“你知道就好。”
冯修玉也笑。
一顿饭静默地吃完,这少爷放下碗筷,抬脚要走。
“你去哪儿?”冯夫人发问,冷哼一声,“又去那花街柳巷的地方作死么?”她道。
冯修玉停下脚步,转回头笑了笑。
这笑容似讥似讽,又好像还含带了其他什么隐秘的情绪,配着他有些冷冷的声音,虽然还年幼稚嫩,但也是有一股气势的那里,以至于跟他的母亲对持起来,并不占下风。
“还是不了……”他一笑说道,一副思考的样子,“这么多天留母亲一人独守冯府这处偌大的院落,想必母亲心里空得很……孩儿想回家住几日,好好陪陪母亲您老人家。”
他慢悠悠地说完,顿顿的脚步继续向前,不管冯夫人是喜是怒。后头那小厮即刻躲避着冯夫人的目光,赶紧匆匆地跟上。
夜色将近,华灯初上。
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空之上,映照着荒野的萧萧景色,肃穆之中有风呼啸,林木在风中哗哗作响。
山林深远。
山林之间,一片绿树灌木掩映着一处地方。
这地方有房屋有农田,在绿色环抱中的其中一间房屋里,烛火微微的光亮穿过窗子透出来。
这房子里点着灯火,照着坐在屋子里的几个男女的身影,其中三个男的,一个年轻顶多约莫二十岁的模样,另两个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稳重汉子,而唯一的女子,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眉目淡淡,坐在那里听着其中一个面目和善的,三十来岁的汉子在那里慢慢说着什么。
汉子嘴里不时听到“冯家,冯夫人,冯少爷,信”等词句,断断续续的,可以听出他们在说的就是冯家收到勒索信的一些事情。
这三男一女,自然是:杜云笑、李不讳、郑五和陈鹫。
此刻说着阳城这一趟的事情,话少的陈鹫一直安静听着,都是郑五在开口。
旁边,李不讳也是一直听着没说什么,只有杜云笑经常有一句没一句的插嘴问个话,当郑五说道冯夫人烧信,以及她和冯少爷母子针锋相对的事情后,李不讳和陈鹫都转眼望向杜云笑。
杜云笑脸上平平常常没什么表情。
灯火如豆,照着她静静的目光。
如今这个事态的发展,老实说,是在杜云笑预料之中的,毕竟有前一世的十年在那里,对冯夫人这个人,她早就了解了透彻,知道她讨厌自己讨厌的不是一点半点,并非那种,表面上对人不怎么样,暗地里却会好的,她是表面上不好,暗地里更不好。
所以信如果送到她手上,被烧了也是理所当然。
但冯修玉和他母亲的针锋相对,却在杜云笑意料之外。
若是在前一世,这两个人虽然偶尔不对盘,但却很少针锋相对的情况发生,
因为一般如果有什么争执,最后低头的必然是冯修玉无疑。
在前一世里,她和冯修玉曾经因为这些事情,几次三番的争吵。
她受不了自己的相公无论对错都会跟他的母亲低头的态度。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受不了,甚至到后来歇斯底里的摔东西,使性子,都没有使他有半点改变。甚至的,也许是方法不对,反而使他们夫妻二人渐渐疏远。
十年的婚姻,她用遍各种办法去捍卫自己的人生,从温柔到泼辣,再到后来不讲理的任性刁蛮,几乎每一天都在比昨天的自己变得更加不像自己。
可是最终,冯家的那一方天地仍是那个样子。
那不是她的地方,她无力改变。
尽管正是怕着这一点,嫁入冯家之前,方方面面做了完全的准备,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嫁给冯修玉这个人,会使自己失去那么多的东西……从一生到爱情,从早夭的孩子到自己的性命……
那个地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啊。
杜云笑心里淡淡一叹。
昏昏灯光照着她的容颜。
眼下这封信,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却有了些意外收获,杜云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但是也操心不了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不该是银子么?
屋子里,她看看陈鹫,看看郑武,再看看李不讳。
“五爷如不介意劳烦,可否再送一次信?这次信上写什么内容,你们随意,但是这一次……为了童儿这孩子,还是拜托五爷,尽量将它交到冯家少爷的手中。”忽然地开口,杜云笑对郑五说道。
郑五一愣怔,随后转头看李不讳,见李不讳没什么意见,就点点头。
“那信我写吧。“李不讳开口说。
月至中天,杜云笑走出屋子,李不讳送她去歇息,回来郑五、陈鹫还在,各自眼色交流,就着灯火,三个男人小声地说着一些话。
阳城孤女、底细不明等等词汇从二中口中不断吐出,显然这次去阳城,他们顺带查访了杜云笑的身世,可是从阳城人的口中得知的,只是多年前她和母亲二人来到此地,后来她的母亲生病死了,她就一个人孤苦的生活……长到十来岁认识了阳城的首富公子冯修玉,他一见倾心。
后面就是一段漫长的追求,这在阳城是一段传说般的故事,在她的天真任性里,冯修玉遭受了不少磨难和重重考验,才最终得到她一些信任,然后慢慢地……好的一方面是最终抱得美人归。
可惜大婚当夜……
陈鹫和郑五说书一般的讲述,听得李不讳眉头皱紧,话毕遣去了二人,他也没有歇息,只是凝眉思索着什么。
次日一早,李不讳起了找到郑五,对他一番吩咐,同时将信交到他手里,目送他离去。
郑五出门,碰巧在寨门口遇见杜云笑。
“五爷这一次出去,须得几日回来?”不知是否在等他,杜云笑拦住了人,看似寻常的开口问。
“至多两三日,姑娘莫急,我快去快回。”当她是担忧童儿这孩子的情况,急着拿到赎银,郑五没太在意,顺口回道。
不意杜云笑脸色一抹暗沉。
“杜姑娘怎么?”他道,有些奇怪。
杜云笑勉强笑笑。
“我担心童儿这孩子,拜托五爷早去早归了。”她嘴里说道,看着郑五打马而去,心里却恍然,上一次这些人去阳城,必然是查探自己底细了……否则怎会无端的多逗留那一两日?
心里明白了这些,杜云笑波澜不惊的。
左右她现在是没有去处,而童儿这孩子,也需要静养,想离开怕是没那么容易,只权当不知罢了。
另一边,阳城里。
冯修玉自从昨天从花楼里出来已经在家里老老实实呆了一整天,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离开花楼回家是为了多陪陪自己的母亲,这一整天里,三顿饭的时间冯修玉都是和母亲冯夫人在一起的,而余下的时间,不管冯夫人做什么去哪里,他总默不作声地跟随。
冯夫人面目如霜,照常的该查看铺子生意就去查看铺子生意,该整理账目就去整理账目,只当看不见他。
“你不就是想知道信的内容吗?”晚上,两个人外面回来,坐在桌前默然吃着饭,冯修玉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吃饭的时候,冯夫人忽然放下筷子说。
“哦?娘肯告诉我啦?”冯修玉也放下筷子,手绢擦擦嘴角,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母亲。
冯夫人哼哼一笑。
“得了,你这孩子,我是拿你没办法……你到底也长大了。”她说。
冯修玉看着她,笑眯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冯夫人也笑。
“娘是怕你伤心,才瞒着你不说。”冯夫人低声说,脸上腾起一丝凄楚来,而这样的表情是作为儿子的冯修玉从没见过的,惹得他笑容慢慢凝住,不由几分慎重。
果然,接下来就听见冯夫人慢慢地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往耳朵里钻:“你看上的那个好女人,她给你寄来的是一封绝情信……”
“她信上说,大婚那天晚上遭了匪。你还记得,咱们后院子里的那个匪人吧?他替你入了洞房,替你做了新郎,也是让那女人欢喜了,她信上说,自己就跟那个人走了,这辈子都不能回来阳城了,让你不要想她。”
冯夫人一句一句慢慢说完,看着儿子眼睛越瞪越大。
忽然噗嗤一声笑。
“母亲,你如今,就如孩子般任性。“冯修玉开口道,声音淡漠非常,”这种毁人声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谎话,母亲从前可是说不出来的。想不到现在,连这点底线都没有了。“
这话说完,冯夫人的脸色就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