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禹祥一家悄无声息回来的风波在族中正激起万千波澜,皇帝的封赏圣旨没两天就到了狄家村。
圣旨大篇赞扬了狄禹祥为国之功,随后感念其回家侍疾的孝心,下旨封其父狄增为忠国公。
早前狄增为儿回来之事已装病,但没料到儿子的功却放到了他头上,好半晌都茫然不已,还是狄禹祥扶了老父一把,让他接了圣旨。
“许公公。”来颁圣旨的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接过圣旨后,狄禹祥请他入屋喝茶。
许公公还了一礼,左右看了看那宽大但朴实的院子,与狄禹祥赞道,“狄大人好气魄。”
豪宅陋室,一样老神在在。
狄禹祥微微一笑,扶着老父,再请了他入屋。
长南也朝许公公一个请势,“你老就进罢。”
许公公常年跟着太子,当年没少见过狄家的这长公子挨暮先生的打,见着以前虎头虎脑的小子长成了高大威风的样子,不由踮起脚尖摸了下他的头,笑道,“哎哟,不得了,跟太子一样,长得老高了,洒家都够不着喽。”
长南哈哈大笑,就像哥俩好一样地搭上他肩膀道,“回头得空,我上京给太子请安去。”
“该去,太子也盼着您呢。”许公公笑眯眯地点头,看着太子以后的左臂右膀的眼睛那叫一个和善。
这厢躲在堂屋内偷偷看的族人们在族长权威的咳嗽中纷纷站好,迎了忠国公父子入了屋。
这边狄赵氏也是茫茫然,等媳妇扶了她去了后屋,她突然回过神,紧张地抓着儿媳的手,道,“怎地成了你爹了?这不是应该大郎得的吗?”
“是大郎为爹娘挣的。”萧玉珠微笑道,见不少族妇朝她们紧张又欣喜地看来,她悄声在有些失措的婆母耳边道,“娘,你记着了,是大郎为爹和您挣,该爹和您得的,您就欢欢喜喜的。”
太过怯了意,好事倒叫人看了笑话去了。
“我……我……”涉及这种事,狄赵氏总有些稳不住,如若不是儿媳的双手紧紧地扶着她的手,她走路都打跌。
等到族里的妇人一拥而上恭喜她的时候,狄赵氏脸上的笑都勉强了,等儿媳不动声色地笑着让几个与她平时交好的妇人把人隔开,她入座喝了口冷茶镇定了之后,她这才拍着胸脯跟众人说起刚刚她心中那个惊心动魄起来,“我怎知,老爷子竟成了忠国公,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下子成了真,我当下脑袋就蒙了……”
众人笑了起来,有奉承她的道,“该您得的,您也不想想,您家大爷为增伯与您挣了多大的功,您多大的地位都受得起。”
说着朝她旁边的大夫人看去,见她笑容意味不明,那本想好好再夸几句的族妇也就闭嘴不语了。
刚刚她向前挤得紧,现在也是争着头一个说话的,她怕说得多了,那出身名门,规矩甚多的大夫人可能会私下朝她公婆告她的状,遂也就闭了嘴,心里也是酸溜溜地想道,让你端着,端得再像个菩萨,这忠国公夫人也临不到你当。
这一位族妇是以前族长的二儿媳,长媳不在身边,二儿媳管着家里的内务,在他们这支的狄家里,她也是有说话的份,萧玉珠等她说完,淡淡一笑,道,“喜家二嫂子的话过赞了,都是皇上赏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狄家族内这代狄家媳妇,都是后来仗了狄家的起势才风光起来的,都是地道的农家妇人,连个字都不识,见萧玉玉一文诌诌地说话,那后来说话的人声音都小了不小。
不像刚才先族长家的二儿媳说话那样,那嗓锣声都快把屋顶要掀破了。
在一轮翻恭喜之后,又有人道起了长南他们这几个公子的婚事,狄赵氏早前就放话出去了,她大孙子们的婚事,由她大儿媳作主,她是不会插手的。
这时当着萧玉珠的面问起来,心中已有了定意的萧玉珠轻描淡写地道,“我孩子的婚事,我家大人与我心里都有数,大家就不必与我多说了。”
族里妇人把她们的亲戚家的女儿全往她这边塞,一个极平常的小女孩也被她们夸起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萧玉珠对族妇这些所谓的亲上加亲有些头疼,见她们那打算当着她的面再说一番的架势,干脆堵了她们的话。
萧玉珠话一落音,那不少蠕动的嘴就又合上了。
到底,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明面还是敬畏着这个说话行事皆已成为族里妇人表率的夫人的,怕她当面不给她们脸。
为娘家人攀炎附势虽然重要,但再重要,也得她们还有那个脸面,万事面子上过得去,她们才能在这个家中立足,才能好好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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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家摆起了流水席,外面过于热闹,萧玉珠告了个罪,让族长夫人代为掌管家事,扶了精力不济的婆婆去屋里休息。
两婆媳躺在一块,狄赵氏看着半合着眼静默不语的大儿媳,心里怕她有委屈,遂道,“难为你辛苦这一辈子了,什么也没得,是我狄家对不起你。”
见婆婆说到这话上,萧玉珠哑然失笑,偏头朝婆婆道,“娘,不是这样的,赏到爹爹头上,大郎之前也是这样猜的,这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大郎太功高盖主,于长南以后的路就难了,把功分到了爹与您的头上,长南以后在朝廷里的路也走得稳妥些。”
“我知道你是个心大的,”狄赵氏还没老糊涂,她知道儿媳是真不在乎这个,“那长南也知情啊?”
“知道的,”萧玉珠安慰地拍了拍她,给她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道,“他也想靠自己闯闯,不想全受他父亲的关照,我看这样也好,脚踏实地才能走得远,难为他还能这么想,您说是不是?”
“那你呢?”狄赵氏从被下握了儿媳的手,突然问了她这一句。
“我?”萧玉珠一时之间没回过意,愣了。
“你有什么是你在意的?”狄赵氏看着眼前容貌依旧娇美的大儿媳,她以前还当她是个教养极好的小姑娘,多年前那次再见,也是心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以十年如一日的光鲜,可到了现在,什么人都变了,只有她神情脸孔都好像没有变多少,竟如当初她刚刚嫁进来一般,狄赵氏就在想,她是不是真的了解过她这个儿媳。
她好像从没听她这个儿媳在她面前诉过苦,说过谁的不是,她这一辈子就没向她这个婆婆抱怨过一次,好得不像一个真人。
她知道这个儿媳的好,但她不知道她有图什么,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这个儿媳就像没有想要的东西一样。
“有什么是我在意的?”萧玉珠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见婆婆问得甚是认真,她把话回味了一下,不禁失笑道,“娘啊,我在意的啊,就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啊。”
“不是这样。”狄赵氏摇了摇头,与儿媳黯然道,“你跟娘说说,有什么是你真正在意的,莫让我们狄家亏欠了你。”
儿媳为他们这个家所做的事,狄赵氏再明白不过,如若没有她,二子三子他们的日子就不会如今这么平顺,就是没在她身边呆过的四媳妇,也因长嫂派了悉心的婆子过来指教,受了她不少的好。
“娘,您怎地了?”见婆婆说过这个,萧玉珠着实愣了。
“我……”狄赵氏敲敲头,见儿媳愣然的样子,苦笑道,“算了,我喜糊涂了。”
儿媳不想说就不说罢,她也是明白,她跟她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见婆婆苦笑,萧玉珠仔细想了想,又开口道,“我真有在意的,娘,我在意大郎,先不说我对他的欢喜,单说他给我的那些荣花富贵我就更在意他了,我不是不想当这个忠国公夫人,而是我的富贵已经到了顶,再多就会过犹不及了,我在意爹和您,是因为我知道没了你们,就没有大郎,你们有个什么不好,大郎心中也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我心中又怎会高兴?我在意长南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我生的养的孩儿,哪个有一点点不好,就是在割我身上的肉,您看,我有这么多在意的,怎么就没有在意的了呢?”
萧玉珠想可能是婆婆觉得抢了她的名头,心中愧疚罢。
唉,她这良善了一辈子的婆母啊,萧玉珠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见儿媳说了这么多,神情认真,狄赵氏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半会才有些赧然道,“娘老子,脑袋糊涂,老爱东想西想又想不出个什么门道来。”
说罢,她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想起当年,“那个时候你刚嫁进来,多乖巧啊,乖巧得让人心疼,大郎回家之前,总要为你去买份桂花糕回来,我道他这么疼爱你,他爹总算没有为他求错人,那些仅想着他喜欢高兴就好,也没怎么想着这个家要怎么靠你,等日子久了点,喜事接二连三地来,好处多了,才知道娶了你是我们一家的福份……”
萧玉珠笑了起来,靠着老婆母的肩,轻声道,“您说的什么话,我再好也是您的好,没您我又怎么会这么好?您这一辈子,什么人都舍不得伤您。”
没有好婆婆,她就是想当个真正的好媳妇,也是无从好起。
“那是我碰上的人好。”狄赵氏说道了这么一句。
这句更让萧玉珠发笑,道,“媳妇也想这么说。”
狄赵氏睁开眼来,这时眼里才是笑,伸过手来揽住她,道,“好,好,知道了,咱们一家是好人碰上了好人,所以老天爷才赏了我们如今这日子过。”
萧玉珠笑着点头。
婆媳静没了一会,萧玉珠轻声叫了些狄赵氏,“娘……”
狄赵氏侧头看她。
萧玉珠抬起眼,微笑着与她道,“我很高兴嫁进了有您的狄家,我爹临死前让我代他跟公爹与您道声谢,多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宽和慈爱和爱护,多谢你们心胸宽大,一辈子只记着看我的好,从不去想我的坏,多谢你们……”
狄赵氏这时已泪流满面,老泪纵横,哭道,“媳妇儿啊,这大好的日子,你可就别说了,我那可怜的老亲家,我可怜的闺女啊……”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大媳妇的好其实也是经以前的坏打磨出来的,没娘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比别人想得多些?
她跟着大郎出去了,她要是不沉得住气,不四平八稳不为所动,她要是没这些个能力,大郎又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这些年来,有太多人在她耳边悄声念她这个儿媳妇的心思重得猜不透,这次回来见着儿媳了,她竟然也觉得儿媳看不破,她虽然没觉得儿媳妇心思深不可测有什么不好,但到底还是因她的不变还是猜忌了她对他们家的一片心,狄赵氏心里惭愧不已。
“我不说了,”萧玉珠帮婆母擦着,轻声安抚她,“咱们好好歇一会。”
狄赵氏在萧玉珠的轻抚下,精力褪尽的老人家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她睡后,萧玉珠翘了翘嘴角,无奈地笑了一下。
自家婆母的好,得她那么多年的爱护,萧玉珠再明白不过。
至于族里一些人背后对她说三道四的那些,隔得再远,她从没过问过,也有人报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一直隐而不发,只要不过份,不伤及大面子就当作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事无解,她不能因别人说她句不是,这日子就得不好好过了。
就像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到涛天的富贵带来的也是涛天的凶险,从下面一步步爬上去,每一步都艰险困难,可从云端跌到泥底,不过转眼之间,而她的婆婆恐怕也是未曾想到过,那些围绕着她说奉承话,道这人是非那家功过的人,都像是蛀虫在吞噬大郎为狄家打造的这块铜墙铁壁,狄家家族现在是壮大了,可铜墙铁壁里总有一天会少了那铸墙的人,迟早会被蛀虫蛀空……
今日是婆母担心她在狄家受了委屈这种想来其实还会温暖的小猜想,可只要她还活着,改日就有人在老夫人面前道她这个儿媳妇另外的不是,如有一日她们婆媳要是离了心,这外面妒羡的妇人很高兴,她们也许一辈子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她萧玉珠就算有一丁点的不好,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一点,可能还会坏下去……
真正乐的,就是那些想看狄家笑话的外人了。
不过,也许她不好过一点,只要看那到她不好过,这些妇人也是高兴的,反正只要她们当时痛快了,谁有那个心思去想事后她们身后的洪水涛天。
想至此,萧玉珠好笑地挑起了嘴角,心道无论如何,她老了是不会归隐狄家这个祖族的。
狄家前后两家族长这一支,明白人是不少,但抵不住家中不明白的人更多。
别的那几家里,也是明白人少,乍富贵就张扬的人太多,现在掌管权力的人还压得住,可以等这些人老了,无畏的后辈多了就不一定了。
再富贵个二三十年,到时候不倒的狄家也是会到因利益窝里斗的时候了,到时候,肯定也是免不了又要分支。
世事前前后后,轮回的东西总不会变。
她花了大半生的心力打点这一大家子,也对得起狄家媳妇这个身份了,现在还能受个十来二十年,可等真老了,老得不想费脑子了,只想着过点没这些纷扰纠缠的安静日子,说来,那种日子仅几个能得她眼的亲人陪伴,那真是可贵至极。
想来,要归隐暮山的暮皇后,也是这样想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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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紫王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就不离萧知远身边了,一路来找军船麻烦的人居然还不少,紫王好几次朝萧知远表示他快笑破肚皮,说狄禹祥在京安运河这段的威严也不过如此,随时都有人可动他的船。
他们心知肚明那些人都是皇帝派来挡路的,可紫王不说,萧知远也是说不得,只得陪着紫王干笑,心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被这么个祸害缠上了。
在运河上,萧知远收到了妻子的来信,说他们暮家姑娘有一个今年下山要路过淮安的,会代暮家去狄家拜访。
萧知远接到信后,心中又喜又忧,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紫王看着他走来走去的碍眼,多嘴问了一句,得知暮家姑娘看上了狄家子,他点头道,“我看挺好的。”
“您知道什么,”萧知远叹气,揉着脑袋道,“看上的居然是长生,而不是长南,你说这叫什么事?”
“暮家姑娘嫁人的眼光向来就是这么挫,”紫王老神在在地道,“要不然,皇后能嫁给皇帝,你家媳妇能嫁给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