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满目朱红,宾客早已离开。
“十一……”她喊了他一句,而后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他立刻扶住她,让她坐下来,说:“现在好好呆着,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你还有我。”
“我……想洗澡。”
他怔了怔,看着她,说:“好,我去安排。”
热水氤氲,房间中,丝毫不见水声。
他在屋外,坐在石阶之上,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整整半个时辰,没有丝毫水声,她在做什么?他想到这里,不由担心起来,立刻拍门,问道:“织锦,织锦……”
焦虑不断漫上心头,他不及多想,猛地踢开门,便闯了进去。
就看见她合着衣服坐在木桶之内,嫁衣鲜红,而她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他心中一颤,说:“织锦,先起身,把衣服换了。”
她似乎这才看见他,眼神空洞而后茫然,须臾,只是说了句:“十一?”
“我们,先起身好么?”他试着用哄的语气,跟她说。
她闭了闭眼睛,呆呆看着某个地方,勉强想挤出一丝笑容,却觉艰难万分。她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温和起来:“怕我有事,对不对?”
“宋织锦一向都很坚强,这一次也一定能安然度过的,对么?”
她没有回应,他看得见她眼眶中泛着满满的红色,可嘴角还是勉强勾起,想给他一个笑容。
这样就算是回答了吧,他看得出来她在竭力振作起来,却始终放不下心。
“先起来,好么?这样会着凉。”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怕一开口就绷不住,就只是点了点头。
他皱了下眉,将她从木桶中抱了出来。她已浑身湿透,红色嫁衣贴着身子,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衣服已经备好了,换下来之后,好好睡一觉。”他把她放到床上,细细将他脸上的水珠擦干净,略一停顿,说:“我今日不走,在你门外守着。”
他说完,便就起身。
“十一,”她拉住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说:“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不会想不开,我很好,现在很好,你放心。”
他停了停,俯下身子,看着她,说:“我知道,却仍是不放心,就好比你说自己会没事,可心中现下仍旧悲恸,不是么?”
他已换下了一身喜服,一袭白色,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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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萧王府。
满堂缟素,满座皆空,唯有一女子叩首跪地,满目哀伤。
郊外,她将最后一抔土撒在坟间,而后对着父亲,母亲的墓碑,磕了个头,忽然地,像是浑身虚脱了一般,倒了下来,坐在墓碑旁。
十一看着她一个人做完了这一切,只觉得心中不忍。他蹲下身子,一抹她额前碎发,说:“织锦,你会渐渐淡忘,一切都会远去。”
“十一,失去至亲的滋味,你还记得么?”她讷讷地问他,而后转过身,看着墓碑。
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要他的回答,可须臾,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说:“父皇驾崩之时,我正在上容城作战百越,回京之时,危机重重。哀伤,痛苦,悲恸?这些或许是有,一闪而过吧,根本来不及体会。而母亲……”他顿了一顿,说:“我出生的时候,母妃就死了,死于难产。”
他说这些的时候,平静从容,像是这些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一般,在他脸上不见丝毫伤感。
织锦听了,只觉得自己不该问他才是——
——他的生日,就是他母亲的忌日,这些年来,每年在昭明殿外,他该有多痛苦?
她紧握住他的手,说:“十一,等我查到是谁害死太皇太后之后,我们就走,离开这儿好么?”
他似乎有些怔忪,目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说:“织锦,若是要离开洛阳的话,就这几日了。”
“几日就好,燕云卫会查出来的,不会拖延太久。”
“马元忠已经被革职,洛阳现下并不安全,若拖延的久了,恐怕你我都会有危险。”
他说的婉转,可她却仍是从他话里面听出了一丝异样,她诧异地看着他,问:“太皇太后无故去世,而我父亲当时正好在长信宫,这明显是有人设局。这件事关系到两条人命,我怎么能不把它弄清楚?”“十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
“查出来了又能怎样?”他反问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能做什么?”
“你当真知道?”
十一忽然起身,似乎不愿再多说一句,“今日累了,回去休息吧。”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十一,事关重大,我不能坐视不管,就这么陪你回蓟州。”
他抿唇,闭了闭眼睛,说:“害死太皇太后的,是你现今还不能动摇的两个人。”
“他们是谁?”
他目中露出一丝无奈,说:“太后身边的李公公不日前送来一封信,信中说,当日太后请萧王入宫一叙,太后久久不见。不多久,长信宫便派人来请萧王过去。他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驾鹤西归。据李公公说,是因为喝了一碗莲子羹,那碗莲子羹是皇后送来的。”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后。”
她闭上了眼睛,惨然笑了,早该知道会是倩儿,只是想不到,她竟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连照拂自己多年的太皇太后都下得了手。
“我要入宫。”
“织锦,不可意气用事,现下凭你一人不可能左右得了什么,反而会落人口实。”
“我还有燕云卫,不能堂堂正正那就暗杀好了,我不能让父亲蒙冤,太皇太后屈死。”
十一微微皱眉,握住她的肩膀,说:“织锦,你冷静些。”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想着我父亲惨死在我面前的画面,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啊。”她抱住脑袋,浑身都快炸裂了一般,难受无比。
“织锦!”他几乎是吼了起来,很快压抑住自己的心绪,说:“萧王临死前说的话,你都忘了么?他叫你好好活着,叫我照顾你。”
“十一,”她抬头看向他,早已是泪眼朦胧:“她害死了我的父母,逼我杀了他们,害死了太皇太后,她非死不可。”
她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而后转身离开。
“如果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呢?你也蹈死不顾?”他问了句,追上她。
“对,死不旋踵。”
他忽然笑了,不无凄凉,“我以为你可以为我而死必定能为我而生,原来,在你眼中我也不算什么。”
“十一……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定定地看着她。
“如果此话当真,再等几年,等高渊宗不再拥有大齐天下之时,我便替你杀了她们。”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中没有半分犹豫。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面却忽然有一丝不安,反握住他的双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这江山,你曾想要过?”
他一怔,顿了一顿,说:“当日上容城被围之时,那是开始,而不日前萧王刑场,则是坚定。我不能让你总是随我一同冒险,而最彻底的办法,就是坐在最高位子上的那个人,是我。”
“十一……”她喊了他一声,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松了开来,无力垂下,一步一步正按着历史的轨迹走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这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十一。”她闭了闭眼睛,看着他的面容,发现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一句抱歉。
对不起,让你为我付出这么多,牺牲那么多,是我一步一步让你走的如此艰难,一步一步影响你,让你变成这样的。
“织锦,你在胡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织锦!”他惊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间如此伤心难过。
“十一,我们现在就回蓟州好么?不要去争什么皇位好么?”她吸了吸鼻子,定定看着他,说:“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一心一意陪在你身边,这样好不好?”
他皱了皱眉,仍是不免疑惑,但见她如此不安,终于还是抿唇,将她搂入怀里,说:“好,我们回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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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过后,平南王府。
织锦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外面,阳光晴好。
“夫人,外面有人找您。”侍女匆忙赶来,说道。
“我很快就过去。”织锦说了声,便将手上公孙伯舆当日所赠的锦囊放至行囊之中,很快出了房间。
行至厅堂之上,一个女子正来回慢悠悠地走动着,似乎在欣赏什么,目中却难掩一丝落寞之色。
她背对着织锦,难辨模样,织锦便问了句:“请问,是你找我?”
女子闻言,悠然回头。
是倩儿。
织锦脑子一嗡,问:“你来做什么?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倩儿微微一笑:“皇后来了,你不接驾,反而要下逐客令,是何道理?就不怕本宫向陛下告状,拿了你?”
织锦闻言,不为所动,转身下令道:“来人,送客!”
倩儿转眼看了看周围,说:“本宫今日前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关于平南王,你若不在意,本宫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