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很美,无边无际的天空像蓝紫色的天鹅绒,闪烁的繁星如同宝石镶嵌其中,皎洁的月光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轻抚着世间万物,伴随着人们悄然入睡。
然而,这样的夜晚却令翁归靡深感压抑,就像刘烨失踪的那个夜晚,他对未知的前程迷茫不安。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牵着心爱的白马,在老贤王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翁归靡担心父亲,但他更为刘烨的安危焦急,虽说军须靡和乌布吉暂时还不会对她和大汉工匠下手,但他必须在灾难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他不能以左贤王的身份出面,他该怎么做呢?
赤谷城,他要连夜赶到赤谷城去,他等不及见到心爱的女人。自从刘烨走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为她变成谋权篡位的王者,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他疯了,他为她彻底疯了!他不怕承认自己有多爱她,不管她爱不爱他,还是想利用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要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永不分开。
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爱她,他们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他疼她爱她都来不及了,居然还有心思质疑她的真情,如果他不是那么拖泥带水,不是那么瞻前顾后,他们现在也不用分开。
刘烨离开了草原,却从未离开过他的心,每天守着那架织布机,就像是每天守着她。抛下一切去找她的情景他设想过无数次,但没想到真能成为现实。
翁归靡焦急之余,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终于就快见到她了。可是,她愿不愿意见他呢?他伤害了她,他对不起她,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生命去爱她?
“烨儿,等我,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送走翁归靡,老贤王忽觉眼眶潮湿,弄到这个局面,他也难辞其咎。翁归靡这次去,若能救回刘烨,他也算是还过她的救命之恩了。但是,他需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已是将死之人,为了儿子的将来,就算豁出命又有什么关系。
首先,他要应付乌布吉和军须靡,为翁归靡逃婚找到最好的借口。翁归靡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没问题,其实他根本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不过,他可是一心想要保护儿子的父亲,他曾是猎骄靡最惧怕的对手,他不会让乌布吉看出丝毫破绽。
午夜时分,乌布吉从睡梦中惊醒,心脏跳得很快,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匆忙披上衣服穿好鞋子走出来看个究竟,只见披头散发的扶玛拼命摇晃着一个侍从,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索朗他怎么了?你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头砍了……”
被她晃得不成人形的侍从面色苍白,见着乌布吉随即跪了下来:“长老大人,左贤王遇袭了,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老贤王气极病发,请您立刻禀报大王主持公道。”
乌布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家人上前扶住他,才没有昏过去。他勉强地睁大了眼睛,接连吸了几口气,确认道:“你说,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那些马匪将左贤王掳走,我们发现的时候追上去已经迟了,他们过了边界,我们不敢继续追,只得回来向老贤王说明一切。”
“不、这不可能,你说谎,说谎……”扶玛又跳又叫,指着那名侍从的鼻子怒斥,“你胡说,索朗他会功夫,怎么可能被马匪掳走!你再敢骗我,我现在就砍了你……”
乌布吉眯起眼睛打量这名侍从,他认得他,经常出现在老贤王身边的贴身侍从,曾经也是为老贤王卖过命的,翁归靡的功夫就是跟他学的。匈奴的马匪时常在乌孙边境滋扰生事,但在昆莫眼皮子底下闹事还不多见,记得前年那次马场被盗损失了十几匹天马,还是翁归靡派使者去匈奴追回失窃的天马。
“起来说话!”乌布吉尽力让自己冷静,想了想他说的话,道,“你带我去见老贤王,我要问详细的经过,然后再向大王禀报。”
扶玛满脸泪痕,失控地拉住乌布吉:“祖父,我不相信,不相信哪,我的索朗,他,他……”
扶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怎么会……怎么会……我跟你一起去,我要去找他……”
“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若是确有其事,我一定会禀告大王,向匈奴讨个说法。”乌布吉的怀疑还没有得到证实,他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说法。
老贤王的侍从没有多言,只是将乌布吉带到出事的马场看了遍。血迹斑斑的马场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草堆上躺着两具尸体,看那身打扮的确是匈奴的下等人,乌布吉走上前去,翻过尸体仔细查看,他们浑身是血面容模糊,死因皆是刀伤。乌布吉沉思片刻,摸了摸尸体的四肢,从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死了一两个时辰了。
“他们就是匈奴的马匪吗?一共来了多少人?”
“共有二十余人,这两人是在混战中死的,我们的人也有几个受伤了。”侍从指了指不远处那几个痛苦呻吟的手下。
乌布吉走过去看了眼受伤的手下,冷不丁地掐了下某个人包扎好的胳膊,那人疼得哀嚎了几声,乌布吉看着鲜血渗透了纱布,才甩开了他。
乌布吉从这两具尸体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却也不能证明侍从的话有假,他起身打量着空旷的马场,问:“深更半夜的,左贤王为何还不回去休息?”
侍从道:“左贤王白天上山种地织布,晚上下山照看马匹,半个月来都是如此。这两天恰逢有匹母马要生产,左贤王就在这儿住下了。”
“那匹母马在哪儿?带我去看看!”乌布吉没有亲眼见到待产的母马是不会罢休的。
侍从将他带进右边的马厩,借着月光,乌布吉看到了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的母马,他蹲下来按着母马高高隆起的腹部,没有再问什么。
乌布吉走出马场,犀利的目光到处观望,没有遗漏一丝有用的线索。只是,他找到的线索统统指向匈奴的马匪,就连地上的打斗的脚印,马儿的蹄印,散落的兵器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沿着纷乱的蹄印走了几步,马匪逃走的方向确实是往边境去了,他知道再找下去还是如此,因为,这绝不是伪造的现场。
“老贤王还好吗?现在见他放不方便?”乌布吉还得见见老贤王,才能下定论。
“大人请!”
老贤王穿上了年轻时候的盔甲,乌布吉来的时候,他正擦拭那把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宝刀。
见状,乌布吉很是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掳走,我不是叫你禀报大王么,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老贤王语气激动,愤怒地冲他咆哮,“这种小事不值得你向大王通报是吗?好,你不去,我去!”
“你别激动,我正要去见大王哪,担心你才过来看看,你穿成这样,该不会是要杀去匈奴吧?你等等不行吗,都这把年龄了,不能跟那些人硬拼啊!”乌布吉现在基本打消疑虑了,老贤王的表现没有疏漏。
“那又怎样,难不成要等大王派兵才能去么,等他要等到何时,在匈奴的地盘,我的手下估计撑不了多久,再拖下去索朗就再也回不来了。”老贤王抄起宝刀就往外走,“备马,即刻动身!”
“还有你!”老贤王居高临下睨向乌布吉,“立刻找大王派兵支援我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救出索朗,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老贤王甩下这句话拂袖而去,乌布吉愁容满面垂下肩膀,看这情形,别说是扶玛和翁归靡的婚事了,老贤王和军须靡都要杠上了。
侍从牵来老贤王的坐骑,带上百八十名手下一起奔向边境,直到乌布吉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侍从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咱们真要去匈奴吗?这乌布吉真够狡猾的,幸亏咱们事先准备地周全,他总算相信了啊!”
“做戏就要做足,去匈奴绕一圈也不错,我还有几个老相识,日后说不定都能派上用场!”
老贤王毅然决然地冲出边界,既然他跨出了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了。
刘烨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师中失踪了一天没有音讯,卫律那个狡猾的家伙不肯透露半点风声,常惠回去驿站打探消息至今还没回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刘烨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她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过了好久好久,夜空还是一片漆黑,渴望的阳光迟迟没有出现。地球上南北两极有永夜和永昼的现象,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也许已经适应了,但对于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说,永夜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恶梦。
刘烨思绪飘渺,想起了许多事情,从她默默无闻的前世到坎坷波折的今生,那些片段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轮番上映。有欢笑,有泪水,有喜悦,有痛苦,有甜蜜,有悲伤……
然而,回忆在他身上定格了,温文尔雅的草原男子,他总是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总是带给她安定的力量。月亮湾的那个晚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与冰冷,是他宽阔的胸膛给了她温暖与勇气。
古往今来,政治联姻通常都不会幸福,但刘烨遇见了他,她觉得自己幸运又幸福。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是世间最大的幸福,而这个人不仅能给她全部的爱,还能为她的国家带来福音,给他无限的支持与信任,刘烨觉得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这么好的人就要成亲了,他的新娘并不是她。
刘烨想起了流行歌曲的句子,什么心爱的男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或是亲爱的姑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以往听到这些歌词她都觉得很矫情,昔日的恋人撇下你嫁给别人娶了别人,还有什么好神伤的,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呗,你求爷爷告奶奶他也回不来了,何必让自己那么痛苦,成天去想已经变了心的人。
但现在的刘烨也是这么矫情的人,她明知道翁归靡和扶玛几天后就要成亲了,还是忍不住想起他。其实,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她始终认为,他是爱她的,放弃她是不得已的选择,他也很痛苦很伤心,但又无可奈何。迫于种种压力,他只能和扶玛在一起,但他心里会永远爱着她。
多么荒谬而可笑的自我安慰!刘烨自嘲地摇摇头,酸涩的泪水悄然落下,打湿了她的长发,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他即将拥着别的女人鸳鸯戏水,她还在找借口为他开脱,原来她也是容易受伤的女人,她也会为爱执迷不悔。
爱情使人发疯,而她就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索朗……”无边无际的黑夜化身为诱惑人心的魔鬼,它诱使你走向黑暗走向堕落,它让你体会什么是痛苦的滋味。
刘烨情不自禁地轻唤了声,体内苦苦压抑的爱火大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而且会以燎原之势将她焚烧殆尽。她强迫自己不想他不念他,她期盼黎明的到来,当然不是那个天王黎明。
她需要一缕阳光,驱走令人沉沦的黑暗,驱散想爱不能爱的无助冰冷,她不想自己那么没用,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挣扎痛苦。
“哒哒……”“哒哒……”
好熟悉的声音,月亮湾的晚上,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随后,她就见到了他。当时她还以为是在梦里,他不可能在漫无边际的草原找到她,但他确实来了,他给了她难以忘怀的夜晚。
那么,这又是个梦吗?
刘烨翻转过身看向夜空,努力地想听清楚那个声音。
“哒哒……”“哒哒……”
刘烨的心蓦然揪紧,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疯了,所以出现了幻听。但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地敲击着她的心房,她坐起来,背靠着墙,双手捂着胸口,竭力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盯着那扇开启的窗。
会是他吗?他来找她了?这是真的吗?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要成亲了啊!况且,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处?他就不怕老贤王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即将成亲的压迫感使他认清自己的真实心意,他爱她,离不开她,他没有办法拥抱别的女人,所以他来了!他太渴望看到她,用尽所有办法查出她的下落,所以他来了!他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宁愿脱离家族离开草原,所以他来了!
刘烨的心怦怦狂跳,她的设想会成真吗?他对她的爱真有这么深吗?这像是一场赌博,如果今晚他真的来了,她就什么也不管了,她要成为他的女人!如果这只是她的幻觉,从今以后她就彻底忘了他,再也不要想他!
刘烨摸索着下了床榻,赤足走向那扇门,青石地板很冷很硬,带给她强烈的真实感。打开这扇门,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不管他在或不在,她都能得到答案。
“吱呀……”刘烨屏息凝神,轻轻推开这扇门,如水的月光倾洒进来,她看得很清楚,空旷的院子没有人影。
他终究还是没有来,那是她的幻觉,幻觉而已,她是时候走出来了。断绝心里最后那一丝留恋,真正地走出来吧!
刘烨闭上双眼,轻叹了声,是啊,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以后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也一样,他们没有必要纠缠在一起,放开彼此,退一步海阔天空!
“烨儿……”
谁在唤她?刘烨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分明是他的声音,难道,她又出现了幻听?
“烨儿,是你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难以形容的狂喜。
刘烨缓缓睁开双眼,原先空无人影的院落,角落里那一人一马走到了月光下,那匹白色骏马高大威武,友好地向她探着脑袋,牵着缰绳的男人正痴痴地看着她,温柔似水的双眸漾满了浓浓的爱意。
“索朗……”刘烨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不太真实,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凝视着那双给她温暖和力量的眼睛,颤声道,“索朗,你来了?”
“烨儿,我来了!”翁归靡甩开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柔软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永生永世再不分开,“烨儿,我来了……我是你的索朗,我来了……对不起,这一次我又来晚了,我总是要你等待,我没有资格爱你……可是,我又那么爱你,爱你爱得失去了理智……”
刘烨感受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灼热的身体像一团火,细密的汗珠混杂着牧草的清新,她被他的气息完全笼罩,她也失去了理智。
“索朗,我爱你……”刘烨踮起脚尖,主动吻向他的唇,她激动到颤栗的身体在他怀中柔弱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