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吵闹声持续了很久。显然这李姨娘被好些个丫鬟绊住了。然后,便突然听到方才外出办事的万嬷嬷严厉的声音:“小姐还在病中,两位夫人也才在这刚坐下没多久,你们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于是,吵闹声顿停,但不过几秒,李姨娘那刺耳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我要见夫人,让我进去见夫人吧!夫人,夫人——贱妾求见,求你救救文棋啊——”
本就眉头紧蹙的林氏顿时怒起,抓起桌上的一盏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让她滚!”
“夫人——”外边的喊声无比凄厉。
林茹皱了皱眉,但接下来却轻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李姨娘被放进来了。
这一次王婉再见到李姨娘,却见她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狂妄。她头发凌乱,衣着不整,一张脸上全是慌乱的神情。她步履踉跄,几步就扑到在地,跪在了林氏面前。只听她痛苦地哭求道:“夫人,夫人,求求你救救文棋啊——”
林氏厌恶地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正在克制那满腔的怒气。“救文棋?”只听她道,“怎么救?”
李姨娘抬起了头:“夫人,求夫人到老夫人那里去说说情,不要把文棋送到庄子去啊!”一边说着,一边是泪如雨下,整个人哭得就像个泪人似的。
林氏捏着拳,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求情?求情有用吗?当初她做出那等事的时候有没想过会有现在的下场?!”
“夫人!”李姨娘竟然冲着林氏疯狂地磕起来头,哭道,“您不能不管啊!文棋,文棋她也是您的女儿啊!她才八岁,这一去庄上,这辈子就毁了啊!”
“她也是我的女儿?”林氏怒极反笑,“她什么时候有把我当成一个嫡母?!”说着手用力一挥,只听“呯”的一声,又一盏茶报销了。
茶盏砸在李姨娘的面前,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结果她却吭都没吭一声,只见她一步一步地跪了上来,抱住林氏的腿,哀求道,“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哪!”
林氏一脚把她踢开,站了起来,冷冷地道:“我无能为力。滚出去!”
李姨娘顿时掩面大哭了起来。但接着,她却看向了王婉,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突然一亮,直直扑了上来。
“你做什么!”林茹慌忙把她拦住,几个丫鬟也过来将她架住。却听她大声喊着:“表小姐,表小姐,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求你救救文棋,救救文棋吧!”
“你胡说些什么!”林氏怒火更盛了,瞪着她扬起手差点就一巴掌下去了,却是顿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行动。
而那李姨娘此刻丝毫都不再看那林氏一眼了,只听她叫道:“表小姐你去求老夫人吧,老夫人一定会答应的,毕竟事情是因你而起的!”
“啪!”林氏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抽了下去。巴掌声清脆响亮。李姨娘的头歪到了一边,脸上清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世界清静了。
但是,不过一会儿,那李姨娘就发了疯,她双目瞠大,脸露凶光,像个恶鬼一样扑向了林氏:“林芜!你敢打我!你不肯救我女儿便算了!为什么要阻止我救我女儿!”
丫鬟们死命地把李姨娘拦住,那李姨娘尤在叫喊:“林芜,你这个连娘家都没有的破落户!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真毁了,我要你的命!”
她这一前一后对林氏态度上的变化,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定会以为她是鬼上了身。
王婉靠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盯着李姨娘。天、天哪……这、这不愧是母女俩啊!
李姨娘最终是被赶了出去。几个丫鬟们合力把她给拖出了梧桐院,一扔扔在了地上。李姨娘爬了起来,还要扑过来,却是那大门“乓”的一声关上,将她隔绝在了外头。
李姨娘疯狂地砸着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林芜!你以为你还能猖狂多久!你这个没人要的破落户!现在连老夫人都不满你了!你迟早会被老爷休掉!会被老爷休掉!”也不知骂了多久,但渐渐地声音就越来越低,终是不再骂了,只见她慢慢地滑落到了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文棋,我的文棋啊——表小姐,求求你救救文棋吧——她才八岁啊——”她哭了许久,但是就是无人理她。最后还是被她的丫鬟边劝边拉了回去。
“方文棋要被送到庄上去了?”梧桐院内,王婉向林氏问道。
林氏一脸的怒气尚未全消,坐在那平复了好久,才对王婉说道:“她的事婉儿就不要去理会了,她这是咎由自取。”
而那林茹则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说道:“乖乖,这李姨娘真的只把自己当个妾室吗?如此妄为的妾室我也只听说在那商贾人家才会常有。先前见过她几次,只觉得她为人高调,但也尊规守矩的,今天怎么就……”
林氏面色难看,但还是自嘲道:“是啊!先前是不得已装装样子,今天怕是被她女儿的事给激得本性毕露了。”
“姐姐……”林茹担忧地看向林氏。
林氏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从嫁进来起就跟她斗,斗到现在我也没吃亏不是吗?她不就仗着老爷的宠爱还有她那有点能耐的娘家么?但再怎么蹦跶也不过一个妾室而已!不说什么钟鼎世家了,单说那普通的读书人家,谁会让一个妾室爬到正妻的头上?难道她还妄想着把我弄死自己扶正不成?”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讽笑。
林茹这才缄口不言了,只是担忧的表情依旧。或许,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姐姐这么多年在这忠勇侯府里过得是如何艰难吧。
屋内一片寂然。没有人开口。
好半晌,才是那林氏继续说道:“现在她女儿干出了这样的事,她难道还敢张狂?”林氏这话说的也是,那方文棋毕竟是由李姨娘养的,虽然老夫人这次把怒气撒到了林氏身上,但相信只要林氏找个人在老夫人那说上一声,那李姨娘的下场估计更惨。林氏不是不想推她下井,而是时候未到。
果然,在十来天后,老夫人因有着方文颂的陪伴,心情稍微好上了一点,看着方文颂提到了庶女的教养问题,此时便有人趁机说起了这李姨娘,老夫人这才突然想起了似的:“是了,文棋也是由姨娘养的。怎么这同样都是姨娘养的,会差这么多!”接着那人又提到了李姨娘大闹梧桐院之事。老夫人大怒,直接下令将李姨娘关去家庙,三个月内不得出来。同时将那二老爷也叫来臭骂了一顿:“我们忠勇侯府可没有那种宠妾灭妻之事!看你把一个小妾惯得张狂成什么样!可怜你那堂堂正妻,竟连一个庶女都不能管教,现在好了,我们忠勇侯府成了全城的笑柄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出得门去!”
这二老爷有没有脸出的门去就不关王婉她们什么事了。只说那李姨娘哭哭啼啼地去了家庙后,林氏就被解禁了,老夫人派人把她叫了过去,虽是一顿好骂,什么连一个小妾都管不住,但显然老夫人没有那么恼她了,还是叫她每日过去陪她聊天解闷,打打牌什么的。林氏的危机便就此暂且解除了。
至于那方文棋,早在李姨娘被关进家庙前,就被塞进了车子,无可挽回地送去离京二十里地的庄子上了。
这个事件里,最可怜的是方文棋的贴身丫鬟桃红。因为那一日她被方文棋找了借口调开,所以最后以疏忽之罪重打了五十大板,结果小小年纪的女孩子,这板子没打完,人就没了。虽然她是个家生奴,但父母早亡,家中仅有个好吃酒不成器的哥哥,于是便被赏了几两银子,随便裹了张草席,找处地埋了。
这件“忠勇侯府五小姐意图杀死表小姐”的事情到这个时候也就画上了一个句号。关于此事,外面传得如何沸沸扬扬,仿佛都与这侯府没有任何干系,在侯府内,这件事就是一个禁忌,哪个下人胆敢提起半句,就会被打个半死,扔出府外。主人们明显想用时间的洪流来把这个恶劣事件彻底在人们的脑海中冲洗干净,可是,遗憾的是,它的影响是明显的,糟糕的,恶劣的。
最直接的便是方文雅的婚事了。
当日在安国公府参加桂花宴时对方文雅赞不绝口的家有适龄男儿的贵妇人们,再无联系过大夫人了,按理说若是相看上了,就算没有即刻请媒婆上门,也会以种种名目邀请女方母亲及女方到其府上一叙,如果有大胆的,则会安排男女双方偷偷看上一眼,若对上眼了,就万事大吉了,这婚事肯定就成了。遗憾的是,方文雅好像被人忘记了。有几个消息传来,什么谁和谁相上了,女方皆是那日桂花宴上有去的适龄小姐,就是无人提及方文雅。
至于王婉。她就更不用说了。其本人不知,但关于她的传闻林氏和林茹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于是二人皆是焦急的要死。特别是林茹,急问林氏是不是王婉的名声就此毁掉,以后都嫁不掉了。林氏虽急,但也安慰她道:“没事的,婉儿年岁尚小,流言不过如此,谁又真的相信七岁女娃能够‘倾国倾城’?过些时日人们便会淡忘了这事的。不过……”她慎重地对林茹道,“可不能再叫那凤歌小子见着我们的婉儿了!”“嗯!”林茹坚定地点了点头。
关于林氏与林茹的对话,王婉当然是完全不得而知了。就在她被圈养在梧桐院期间,还在一心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如母亲所言,出了这可恶的大宅子,去了那边同母亲和哥哥住在一起。但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噩耗:老夫人不同意她搬出去!
“为、为什么啊……”王婉无力地看着过来告诉她这一噩耗的母亲与姨妈,顿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
林氏倒是挺高兴的:“老夫人说,没得让你搬出去让人嚼忠勇侯府的舌根,说什么侯府连个七岁的女童都容不下。婉儿啊,”她对王婉说道,“经过此事,老夫人定会重视起你,有了老夫人的重视,肯定无人再敢对你下手了。你就安心地住下吧!”
而林茹也点了点头:“我同你姨妈商量过了,既是这样,你还是仍旧住这儿吧,同姨妈住跟同娘住,这说出去就不一样了,同姨妈住,听起来就是由忠勇侯府养大的,这对你今后都好。”林茹语重心长。
王婉想哭,但是看着母亲与姨妈那一脸期盼她听话的样子,最终还是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唉,算了。毕竟她们都是为了我好。而且她们说的也对,以忠勇侯府表小姐的名义,将来得到好姻缘的几率确实更高。
……
突然,觉得好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