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是个看上去很温顺可人的女子。她的眉眼是弯的,嘴是上扬的,整个人给人一种笑颜常开的感觉。她实际年龄才十五岁,放在王婉的前世,只不过一个初三学生而已。但偏就身材发育得很好,酥胸、蛮腰、翘臀,比起同龄人来成熟了不少。而又与那身材同样火辣的成年女子不同,她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容易被她迷住,更何况二老爷那种熏心之人。因此,自从纳了她后,二老爷夜夜在她那里歇息,完全陷入了她的温柔乡里,甚至连外头的花天酒地都不再去了。
老夫人很满意,病中的她都要召见那梅姨娘,连夸了她许多好话,嘱咐她要好生伺候二老爷和二老爷,甚至还赏了她一个金镯子。
按说这二老爷纳妾一事,本该和王婉这个寄住侯府的小丫头无关,但偏就因为这个,王婉难得平静了大半年的生活又被打乱了。
首先就是林氏管理中馈的事。
因二老爷这么一闹,老夫人病了。老夫人病了,不得不将中馈交予林氏之手。而对于老夫人将中馈暂交予林氏一事,二老爷表示很高兴,似乎马上就能从中捞到一大笔似的,但实际上,林氏仅是按部就班,原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毕竟府中目前尚无大事,根本就无需调派人手和额外采购。林氏也没有傻到去妄动原有的人员配置。无论是谁安插在什么地方的人,她都不会去动,当然,包括她自己的人。原来是什么位置,现在还是什么位置。至于那些过来送礼托人游说,请求有个好差事的,除非真有空缺,否则她是一概不理。于是才不过一个月,这府里上下便产生了这样一个错觉:哦,原来这二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啊!因此吃酒赌钱渐渐开始毫无顾忌了起来。却是不料,某一个深夜,林氏突然来了个突击检查,一下子抓了好些个聚赌之徒,这其中甚至有老夫人的手下管事方嬷嬷。正是人们想着林氏会如何解决的时候,林氏上报了老夫人,并一番言语恳切地陈述这聚赌的危害,并说这方嬷嬷定是仗着老夫人的信任无法无天,此等骄奴,根本就是在扫拂老夫人的颜面,老夫人一向制下严明,偏这方嬷嬷趁着她生病干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认为老夫人这病就是好不了了?不将她重罚,以后这府里上下不都以为老夫人就是管不了事了?这一番话下来,老夫人是气急,原本还念着那方嬷嬷跟了她多年的份上想放了她一马,这下就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重罚!重罚!”老夫人下令。于是,这方嬷嬷当众被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并被罚去了半年的例钱。此事过后,众人才知道,这林氏根本就不是吃素的,一时间府内纪律倒比大夫人在管时严明了许多。
而这林氏,竟然趁此事之后,向老夫人提出了让府中小姐跟她学习的要求。她是这般说的:“我这做媳妇的,直到今日才知道这管家是有多么得难。而我们这文琴也到议婚的年龄了。文琴这丫头,琴棋书画倒是样样精通,只是向来性子冷清,管家这块着实令人担忧啊!我们侯府的小姐,便就是个庶女,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做主母的,没得等她嫁过去后,面对一个大家子,两眼一抹黑被人笑话。依我看,不如让她跟着我,不是说马上就让她去做什么,只那边看边学也好啊!”
老夫人寻思片刻,觉得说得有理,便就答应了。
林氏又道:“文琴一个丫头跟着我怕她不习惯,就叫姐妹们陪着她吧,反正都是看着学学而已,那两个小的,能不能学进去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老夫人听罢,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方文琴、方文颂,外加一个王婉,三人跟在林氏后头跟她学管家。
这表面上看过去,是方文颂和王婉陪同方文琴随林氏学习。方文颂和王婉两个小孩家家的,特别是王婉,不过八岁而已,能学进什么东西根本就没人会去相信,想她们顶多是在林氏那里看个新鲜罢了。
谁知那林氏是这样对林茹说的:“这管家一事这么些年来也就这么一次暂时落到我的手上,等到被收回去后,再要落回我的手上,还不知要猴年马月,弄不好等到分家了,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现在婉儿虽小,但机会难得,让她跟在我身边看看也好。这官宦世家,哪家不是家业巨大,人口众多的?婉儿将来嫁人,就算将来没嫁个嫡长子,做不成长媳,管不了大家,但这管家之事里绕绕弯弯的,让她早点知晓一二,也是没有坏处的。”
这样说来,其实林氏还是在为王婉打算。方文琴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早在去年谈及林茹嫁妆的时候,林氏就说过要让王婉跟着她学习这管理之道了,但无论王婉在林氏眼中有多聪明,毕竟都还年幼,一整年下来,也不过在去年年底当各个庄子铺子的管事前来报账的时候,林氏让她跟着,教她记下了她母亲庄上与铺子里的几位管事罢了。
而现在,林氏则是认真的了,用她的话来说,确实是“机会难得”,“不抓住这个机会学上一把未免就可惜了”。
于是,定下此事后,除去晨昏定省和平时的正常上课外,王婉与方文琴、方文颂的剩余空闲时间便都在林氏那里度过了。
王婉与方文琴、方文颂二人本就不和,以往基本没有什么往来。但这下可好了,三人竟要同同吃同行。还好没有同住,不然王婉非得呕出一大口血不可。
好在林氏这里王婉不用伪装什么。林氏早已知晓王婉与这二人关系并不密切,因此,王婉平时该怎么样,现在仍旧怎么样。只那方文颂,人前仍然装得亲亲热热,人后却霎时变脸,这忽冷忽热的,王婉都替她累,很想告诉她:“真的没必要装了,姨妈早看出来了,你再装她都不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看得出方文颂是认真来学习的。之前在念禧院内受大夫人折磨了整整一个月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的阴影,她见了林氏始终笑嘻嘻的,“二婶”前“二婶”后地叫得尤为热情,对于这点,王婉极其佩服她,一个十岁的女孩,居然有如此强的心理素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若放在王婉前世,这等人才,如没能被某局挖掘去培养成为间谍,根本就是一种浪费!
方文颂学得很认真,方文琴亦然。虽林氏一开始仅是让她们三人坐在边上看就成了,这方文颂与方文琴还是拿出了本子,细心地将每日里来拿对牌的管事给记下,甚至有时候将林氏与这些管事的对话都默了下来。比如,大房那边有个老管事,欺负林氏初管家,禀明了事情后故意装作不知该如何处理,垂手立在边上等着林氏示下,待林氏将府里的规矩一条条细细念与她听后,才一抹冷汗地谄笑道:“回二夫人,是老奴老糊涂了。”林氏则冷冷地道:“老糊涂了?要不要我去跟你家夫人说一声,把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给送到庄子上养老得了?”“不敢,不敢,老奴再也不敢了。”老管事“扑通”一声跪下,磕起了头来。方文琴与方文颂佩服得五体投地,直接将此事记在了本上,甚至连心得都写在了边上。
“婉儿,”后来林氏问起,“你怎就不像文琴与文颂一样那个本儿记事,看你倒真像来玩的啊!”当然,林氏是笑着打趣她。
王婉笑着指着自己的脑袋:“我都记在这哪!再说了,真要处理起事情来,各事有各事的处理方法,总不能照搬吧?”
“你这个小机灵鬼!”林氏刮了一下她鼻子,“不过你还小,慢慢来。”是了,与方文颂和方文琴的积极劲比起来,王婉在林氏眼里的表现确实是“年纪还小”。
而方文琴和方文颂在一起的学习中,好似感情更好了。
连林氏都疑惑了起来:“文琴是怎么回事?原先不是都不大理人的吗?什么时候居然和文颂这么好了?”
王婉心道:“从今年起呗!”早先王婉发觉的时候也感到很疑惑,然后,不要怪她心理阴暗,实在是被这府里心智不像孩子的小姐们吓怕了,直觉告诉她,她们之间是有什么秘密的协议。不过,想再多也不关她王婉的事,只要不惹到她的头上来,她们是好是坏,随她们去。
王婉就这般和方文琴、方文颂一起跟了林氏一个多月。
原先天天和那两堂姐妹相处一室的不习惯也渐渐变成了习惯后,王婉本以为日子也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了。岂料,某一日入夜睡前,青环突然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翻得边角有些卷起的本子。
“这是……?”见青环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王婉不解开口问道。
却是青环突然就跪了下来:“这是今个儿早上柳姨娘身边的兰芝偷偷塞给奴婢的。奴婢……奴婢尚未禀明小姐,就妄自收下,还请小姐责罚!”
青环咬着唇,低着头,甘愿受罚的样子。
王婉沉默,半晌才接过那本子,粗粗地翻了一下。——原来是账本!
于是立时就回想起某个下午,林氏命人拿出了去年的账册,让她们随意看看。本意是让她们知晓账本的模式,让她们知道一个大府里要记帐的地方是有多么琐碎。林氏应该没想过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三个丫头能够把这些账本一本本翻过去,一本本重新算过去。
可偏就那方文琴与方文颂认真无比,一个下午坐到了一起,一边看一边讨论起来。而她则是看着一叠叠的账本,发了一会儿呆,后来实在无聊,便也随意拿了一本翻了起来。
看帐之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小事。虽不是会计专业出身,但是作为学霸理科生,对数字是极其敏感的,虽然这个时代的账本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收支表格,看起来超级复杂的样子,但只要那么一扫,一大堆的数字自然而然地在她脑中化成了阿拉伯数字。而她对数字极为敏感,脑中如同装了计算器,加减乘除飞速算起,算好之后,那些个数据便如存进了电脑一般,在她脑中保存了下来。
王婉那日看的是府里购进布料裁衣做裳的账目。账本自然不会有算错的地方。最后的收支总额同她算出来的结果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王婉皱起了眉头,细细地翻找起手头上的这一本。这本账本也是去年府里的收支账本!却是里边什么名目都有,各项的采购自然也纳入了其中。王婉找到了布料采购的那一页。
果然!里边的价目和那日下午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举个例子来说,王婉记得当时翻看的那本账本,明明写着一匹锦缎要七十两,而这里,却写着“锦缎五十两一匹”!这差价,竟有二十两之多!
王婉顿了一下,但又迅速地翻了起来,把所有布料采购项目都给找了出来。全部与那日看到的不同!脑中迅速算了一下,光是这去年布料的采购,这两本账上的差价,竟高达两千余两!
王婉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青环,问道:“这……是柳姨娘身边丫鬟给你的?”
青环回道:“回小姐,是今个儿早上,我去大房那边教翠儿(管园子的一个婆子的女儿)打绕子,路过柳姨娘的院子,遇见兰芝,她偷偷塞给我的。”
“她有没说要你交给谁?”
青环摇头,她回忆道:“兰芝偷把这个塞给我后,就回院子去了,连话都不敢和我多说几句。”
“好了,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只是下次不要在收别人的东西了。”
“是!”青环站起,垂手站在一边。
王婉轻轻咬起了唇。其实她的内心着实震惊。上位管理财务的人多少会贪一点,这无可厚非。大夫人管理中馈的时候要是没为自己捞点好处反而说不过去了。只是……
王婉又拿起了那本兰芝交给青环的账本。去年仅在购进布料上,两本账目就差价有两千余两!她相信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大夫人,贪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假账与真账。假账现在林氏那。相信林氏定是有去翻上一番,但并未找出错处。毕竟,大夫人这假账做得还挺漂亮,每一笔收入支出都妥妥当当。就算真觉得某些东西进价不对劲,可偏就那进价并没有太过出格——还是拿那锦缎来说,价位在五十两至七十两之间浮动,很正常——林氏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因此去花费人力物力去特地调查一番吧!就算查出了去年锦缎的市价不到七十两又怎么样,大夫人偏就说卖方就是如此开价的,你又能拿她如何,顶多怪她一句不把侯府的钱当钱,胡乱花去罢了。
而如今,一本真账在此。
王婉思索开来。柳姨娘必是因为方文雅之死恨极了大夫人。如今趁着大夫人失势,二夫人管中馈,将这真账本拿出来,定是想将那大夫人打得不能再在府中翻身。可是,柳姨娘是哪里来的这账本?青环说过柳姨娘曾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被大夫人抬了位做了姨娘,大夫人的秘密想来她确是曾经知道的,不过,她做了姨娘生了女儿后,大夫人还会对她信任如初?思及大夫人为人,就冲着方文雅死后她对柳姨娘的防范,王婉是绝对不相信的。(若不是防的严,柳姨娘怎会在恰好青环路过院外的时候,令其丫鬟偷偷将账本塞给青环?而不是老早就将它交给林氏?这柳姨娘自病好之后,几乎没在众人面前露面,差不多终日呆在院中,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便就是再伤心的人,也不可能大半年都呆在院里,想必就是大夫人困住了她,怕她做出什么报复行动吧!)
(.)当然,这柳姨娘是如何得来这账本王婉没有必要去深究了,现在的她想的是,明日将这账本交给姨妈林氏后,这忠勇侯府1容会出现多么大的狂风大浪!大夫人,估计真的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