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进得屋去,便见那梅姨娘坐于外屋的客座上手捧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她身穿淡绿印花棉袄,下着青色百褶宽裙,头上也没有什么过分华丽的装饰,只一支白玉梅花簪斜斜地插入发髻,整个人显得朴素又大方。
梅姨娘一见到王婉进来,便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叠放于身前垂下,毕恭毕敬,“见过表小姐。”
王婉“嗯”地点头应了一声,然后笑道,“真过意不去,让梅姨娘好等。”
那梅姨娘也笑,“哪儿的话,是我打扰了表小姐,才是过意不去呢!”
“不打扰,不打扰。”王婉一边说着,一边让忘忧为她解了披风,请梅姨娘坐下,自个儿则坐在了正座上。
梅姨娘果然是个会处事的人。这话一开始就是夸耀起王婉,特别强调了听说王婉是个好读书的,说什么若为男子,必定了得。把忘忧几个小丫鬟说的是轻笑点头不已。然后便说她今日特地带了两本书过来,又特特等了王婉回来,若是王婉不喜的话,她也好问明记下,下次送些王婉喜欢的书过来。
这可把王婉的兴趣激起来了:“哦?梅姨娘你也读过书?”早前只听说这梅姨娘仅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罢了。
却是那梅姨娘不好意思道:“哪里就读过书,不过认的些字罢!”说着感慨道,“我那祖母也曾是官宦之女,后来乱世之中,家道中落,才嫁给了我的祖父。便是祖母教了我识些字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所说的书?”
“那些书是祖母留下的,家中无人考取功名,我便带了过来,想是大家之中,总有会读书的人,没的埋没了去。”说着,梅姨娘命她的将带过来的包裹打开,两本有些年头的书就露了出来。
《贞观政要》、《竹书纪年》。
王婉眼珠子立马瞪大了。
看了百~万\小!说,又看了看梅姨娘。只见梅姨娘眉若春山,眼似秋水,口颊间怡然带笑。“表小姐何不翻翻看?”只听她道。
王婉这才拿起书来翻了翻。没错,确实是这两本史书。
“你……祖母的书?”王婉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是的,”梅姨娘答道,“难道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不……”王婉笑了,“你的祖母若为男子,也必定了得啊!可很少听闻女子珍藏着史书的。”
“史书?”梅姨娘一愣,继而笑了,本就弯弯的眉毛更弯了,“这我可不知,祖母的书我可从未翻过。看表小姐的样子挺感兴趣的啊,那么这两本书就留在这里了。”
王婉点了点头:“那可真是谢谢梅姨娘了。不过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在上头乱涂乱画的。”
梅姨娘一怔,然后捂嘴笑了起来。
王婉也“呵呵”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
后来梅姨娘又与王婉扯东扯西地说了好一会儿,便就起身告辞回去了。而关于那李姨娘或者府里其他人或事什么的,她是提都没提。
待到梅姨娘走后,忘忧不解了:“小姐,这梅姨娘是来讨好你的吧!只是你既然很喜欢这两本书,怎么还特地告诉她,你绝对不会在上头乱涂乱画的。显得你多有小孩子气!”
却是那采苹说道:“小姐是在告诉她,她为了讨好小姐而花的那些心思小姐都知道了。”
“讨好小姐花的心思?”
“她要是没有特地去打听,怎会知道小姐喜欢书,又怎会知道小姐喜欢什么书?而这特地一打听,当初小姐在侯老先生书上乱涂乱画的事情不就知道了嘛!”
“啊……”忘忧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而露葵先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她那两本书根本就不是她那什么祖母留下的?而是她为了讨好小姐特地找来的?”
采苹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啊!不会吧!”后知后觉的忘忧叫了起来。
王婉坐在一边,听着她们说着这事,嘴角微微弯起,却是不由地把目光集中到了采苹身上。采苹这丫头,平时大部分时候跟个闷葫芦一样,却想不到,竟是个心思缜密的啊!
后来,王婉命采苹将梅姨娘送来的书放到了架子上,然后严厉地对她们说道:“虽然我看好书,且喜好什么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难保就是从我们这梧桐院里传出去的。青环在这府里是老人,万嬷嬷是有经验的教养嬷嬷,我相信她们俩,而除了她们,就只有你们是我贴身的人了,希望你们能过做到守口如瓶,无论大事小事,无论有用没用,只要是关于我的,只要是关于这屋子里的,什么都不许传出去,明白吗?!”
“是!小姐!”三人坚定无比地齐声应下。
于是,梅姨娘过来送书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此后,在路上王婉时常会碰见梅姨娘,每逢遇见,梅姨娘都会与她寒暄上几句。王婉也就笑眯眯地配合她去。说实话,要不是两人的身份挡在那里,她们会成为明面上的好朋友也不定。毕竟,梅姨娘为人圆滑,玲珑有趣,相信没有与之有巨大利益冲突的人,都会乐意与其交往的。
至此,王婉的生活暂时又平静了下来。
整个忠勇侯府也暂时平静了下来。
大夫人突然极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了。大部分的时候都呆在她的念禧院中吃斋念佛。竟隐隐有种要皈依我佛的趋势。她的永久失势已经成了铁一般的事实,侯府里的人都认清了这一点。大房那里,人们赶着去巴结秦姨娘,秦姨娘在府里的势力顿时水涨船高了起来,因此,方文颂便趾高气扬了,虽在长辈面前依旧乖巧讨好,但是在其它人面前则不然了。尤其在王婉面前,永远是抬着下巴看人。有一次下学的时候,直接在一群丫鬟婆子面前对王婉说道:“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真当自个儿是正经小姐了?麻雀就是麻雀,便是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嗯!”王婉点了点头,“你的五妹妹去年也说过这话呢!只是今年她在哪里呢?”“你!”方文颂一下子就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王婉施施然地向她行礼告别,“姐姐忙吧,我今个儿还要去我娘那里呢!”说着抬腿便走,留下方文颂站在院里气得横眉怒目。
方文颂是得意了,而那方文琴,则无比焦虑了起来。
年底到了,过了年方文琴就十四岁了,再不给她定亲,真就太晚了。
这一整年,林氏都在给她相看。林氏问过钱姨娘,是要给方文琴找个大世家的庶子呢,还是要找个中等人家的嫡子。钱姨娘没什么大追求,自觉大世家必定复杂,还不如找个中等人家的,看着忠勇侯府的门面,肯定会对方文琴好的。
可是方文棋去年在安国公府之事影响实在太大了,一时之间,疼儿子的都不会要那忠勇侯府家的闺女,特别还是方文棋的亲姐姐。不疼儿子的呢,一般看上的也就是忠勇侯府的势力,可这样的儿子,基本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庶子,便就是家世再好,嫁过去也委屈了方文琴。
一整年下来,林氏是挑挑拣拣,家世太差的不要,人品不好的不要,长相不端的也不要,总之,为这方文琴的婚事,她真的是一改平日里对庶子女的漠视,积极认真地操心了起来。林氏这般,一是因为年初方文雅之死,大夫人干的事摆在前头,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她再随意定门亲事,这对自个儿的名声来说影响也太大了,二是为了那钱姨娘,钱姨娘也着实可怜,一片慈母之心,为了方文琴,拖着病体来奉承林氏,无一日间断,林氏再怎么说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面对着这样的钱姨娘,她怎么可能随意给方文琴弄门亲事?
现今挑拣到了年底,林氏和钱姨娘都急了。
“我看那卢大人家的二公子还不错。相貌人品俱佳,据说还拜在了大学士李德名的名下,前途不可限量。家里也简单,上头一个大哥,在顺天府做通判,娶个媳妇是卢大人同窗方大人家的嫡长女,下头一个庶妹,今年和婉儿一般大。文琴若是嫁过去,这家中庶务不用管,应对的人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只要夫妻琴瑟和调,她这一辈子就幸福圆满了。”林氏如此说道,问向钱姨娘,“你看如何,觉得好的话我就下了帖子,请那卢夫人过来一叙?这卢夫人对文琴那文静的性子倒也挺喜欢的。”
钱姨娘回答道:“全凭夫人了。多谢夫人如此费心。我也知那三小姐亲事是不能再拖了,若这卢二公子真好,便定下吧!”
“瞧你说的,”林氏笑道,“这不都是为了文琴好嘛。说起来这孩子毕竟也是你肚里出来的,这样吧,到时卢夫人带那卢二公子来了,你偷偷躲在屏风后瞧上一眼,可好?”
钱姨娘一听,大喜,顿时感激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嗑起头来:“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林氏忙把她扶起。
这件事本就这样说定了,却是方文琴不乐意了。
她多日来的焦虑终于爆发了,冲进钱姨娘的屋里大骂特骂,听说甚至连屋内的东西都被她砸去了不少。
也不知她和钱姨娘说了什么。那次之后,钱姨娘病倒了,倒在了床上滴水未进,甚至连后来林氏安排的与卢家相看都没能过去偷瞧上一眼。
钱姨娘的病较之上次过年之时更为凶猛。除了不时高烧外,还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一下子整个人干瘪了下来,好似垂死之人一般!
林氏去看望钱姨娘。
却见到昏暗的屋子弥漫着难闻的药味,仅有那个叫做叶儿的小丫鬟一人在忙前忙后。
“芳草呢?”林氏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她不是你的贴身丫鬟吗?去哪儿了?”
钱姨娘咳了两声,想要坐起,被林氏给按住了。“你就躺着吧!”林氏对她柔声道,但复又怒起,“芳草呢?去把她叫来!”
却是那叶儿告状道:“人家攀上了老爷,都快当姨娘了!她……”
“叶儿!”钱姨娘制止了她。
“什么?”林氏横眉倒竖,一下子一股气就堵了上来,“这个不要脸的贱婢!”
“夫人……”却是钱姨娘伸出骨瘦如柴的枯手,抓住了林氏的衣角,哀求着,“夫人……夫人……”她虚弱地道,滚滚热泪涌了出来,“文琴……文琴她……”
林氏知道她想说什么,沉默了许久,道:“文琴的心思,我是猜的出一二的。”
“夫人……”钱姨娘颤抖了起来,眼泪落得更凶了,“文琴她还小,不懂事……她、她会知道夫人的好……”
“嗯……你好好养病吧,莫想太多。”林氏安慰她,不再多言。
无论方文琴是如何作想,她终究还是要出嫁的。这是林氏的想法,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十一月十五日,林氏在林茹那里谈起了这件事,她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下个月就与卢家定下,明年趁早将她嫁出去!”
林茹一脸的担忧:“她、她的心思……不会到头来和二小姐一个样吧。”
林氏嗤笑道:“放心,她还没那种勇气。再说了,文雅是定了一门坏亲,被逼死的,她呢?卢家的条件难道不好吗?我可是尽心了,就算她再不满真要作死,也怨不得我什么!哼!好好的正妻不想做,难道真巴望着做妾吗?李明炎,真是她能妄想的?”
王婉坐在一边,嘴里吃着,耳里听着,微微地点了点头。(.)姨妈说得太对了。再怎么着,也没听过把公侯家的小姐送去给人做妾的道理,便就是这人是个未来的郡王。方文琴,明年还是乖乖等着嫁人吧!再说了,听说这李明炎似乎也要定下了,女方还是个世族大家之女呢!而就在当日,林氏她们还在王婉面前议论方文琴之事的时候,一件影响了整个王朝的惊天大事发生了一一太子殿下因听闻原来只不过有些伤寒小感的母后突然病重,连夜从城外的普陀山上的普陀寺御马赶回。结果雪天路滑,竟然直接跌入山谷,重伤而亡!其时,距离他的大婚不过一十八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