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眼线(1 / 1)

苏妤移步进去,仍是如旧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睇着她命了免礼。苏妤站起身却未再往前走亦未去侧旁的位子上落座,端然站着瞧着陆润仪不语。

短短一晃神,陆润仪竟从这位昔日倍受厌恶的婕妤微抬下颌的神色中寻出了些许蔑意。想要发火又碍于皇帝在此丝毫不敢,与苏妤僵了一会儿,陆润仪只好站起了身,低首一福:“婕妤娘娘安。”

“免了。”苏妤颜色稍霁地露了一丝笑,便要去旁边落座。皇帝却向她招了招手:“来这边坐。”

案几的两侧,陆润仪坐在左手边,右边的位子尚还空着。苏妤睨了她一眼未有推辞便过去坐了,她刚一坐稳,陆润仪便幽幽开了口:“婕妤娘娘真是好灵通的消息,臣妾来成舒殿也没多久,娘娘便找来这里和臣妾解释了。”

意指苏妤要么是别有用心故而打听得这么清楚、要么就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来“惑主”的。

苏妤笑意微抿,歉然颌首道:“润仪娘子聪颖,什么都瞒不住。本宫确是不知道你在这儿,不过随口一说。宫中嫔妃那么多,本宫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本事去了解每个人在干什么。”

便是说陆润仪根本不值得她多费工夫打听的意思了。

陆润仪一阵气结,不觉瞪了她一眼,却见她已自顾自地垂下眼睫给皇帝添茶去了。中袖上襦的袖口外,带了一对色泽极好的圆条玉镯。盈盈润润、棉絮均匀,温温润润地搭在她的纤纤手腕上。添茶间两只镯子相碰轻响她也浑然未觉,自顾自地衔笑说着:“特意来找润仪娘子是假,却是当真要和润仪娘子解释一声本宫为何没赐那宫女一死。”

陆润仪冷看着她听着,她低眉道:“娘子,你方才说受了那样的辱还不如死了。那话不假,但她只是个宫女不是嫔妃,熬到明年采择家人子时放出宫去,出了着道宫门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所以能活一命总是好的,娘子说呢?”

这话驳的是陆润仪的头一番说法,陆润仪听罢轻一冷笑:“那宫女犯了如此重罪,差点牵连了娘娘,娘娘也能容得下?”

就这么扯到第二种说法上了。苏妤回以一笑:“差点牵连了本宫么?本宫怎么没觉得?”

自始至终,最是手握生死的人没有半句疑她的话,甚至句句都在为她开脱。陆润仪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微一滞又道:“纵未牵连,到底也是个罪人,娘娘如此未免回护太多。”

“润仪。”苏妤眸色微冷,轻抬羽睫间陆润仪感到涔涔寒光袭来。苏妤凝睇她片刻,复又垂下眼帘,“本宫不清楚你起先知不知道那点心是本宫送的,如若你不知道,本宫只好叮嘱你一句有着身孕日后万事加小心,别的宫里送来的吃食还是不要动为好;如若你知道……”苏妤略缓了口气,“润仪娘子,你如是本就知道那是本宫送去的,你可还会吃么?”

陆润仪一时噎住。那点心送去后宫人搁在桌上,她确是不曾多问过。吃了觉出不适,才知那是苏妤送来的。

凝滞须臾,陆润仪想到先前那拜苏妤所赐的一个月禁足……无论如何,都要先报这个仇才好。陆润仪想着一笑:“是,臣妾知道那是娘娘送的点心,却不曾想过娘娘会害臣妾。”

“……”苏妤默了一瞬,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刚要说话,皇帝却搁笔先开了口道:“没想过她会害你?你和她不是早就不睦么?”

陆润仪想到会被这样问,却没想到是皇帝来问。略一踟蹰犹是答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和婕妤娘娘从未不睦过。她虽是罚过臣妾,却也是臣妾有错在先,不敢记恨。”

她说得平平淡淡,听上去道委实大度。皇帝默了一默,淡泊道:“哦,那婕妤送你的镯子呢?”

镯子?陆润仪微有一愕,急要出言解释,但对上皇帝冷厉的神色,一句“收在库里了”都生生咽了回去。只怕皇帝已知道了实情,说了这样的话便是欺君之罪。

见她不言,皇帝轻一笑:“能当众摔了她贺你有孕的礼,你还敢说从未不睦?她送你个镯子你都不肯留着,送你点心你反倒敢吃?”

皇帝冷睇她,让她不禁觉得,如若不是腹中有着孩子,他必定会治她的罪。

“退下吧。”皇帝继续看着折子,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朕还有事。”

陆润仪无话可说,贝齿一咬不甘地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见她往外走去,苏妤也站起了身,向皇帝一福道:“臣妾告退。”

手腕被他一叩,皇帝头也未抬地道了一声:“坐下。”

苏妤余光瞥见陆润仪身影一顿,浅浅一笑坐了回去,问他说:“陛下有事?”

“一会儿就知道了。”皇帝一笑。

片刻之后,宦官禀道:“陛下,沈大人求见。”

沈大人?苏妤微有一怔,即道:“既有大人求见,臣妾还是先告退了。”

“不必。”皇帝神色平淡,苏妤却不觉凛然。之前的两年里,他从来不许她与朝臣有任何接触——虽则后宫本也难与外朝有甚接触,但对她更是苛刻到连她苏家人也见不得。

如今这位沈大人……

苏妤默了一默:“陛下……”

话未说出口,沈晔已入了殿。苏妤身子一栗垂下首去不去看他。

那一身飞鱼纹的曳撒她是识得的……亲军都尉府!

直接听命于大燕帝王、掌管刑狱且有巡查缉捕之权的亲军都尉府……

他在查苏家——这是苏妤的第一个念头。

身子忍不住寒栗,莫不是真信错了他?他突然待自己的好……只是为了让她在这一天眼睁睁看着苏家又落了什么大罪?

她死死地盯着他,眸中满是不置信与悔恨。

“你说吧。”皇帝一时未察觉到苏妤心底的惊意,靠在靠背上问沈晔。

沈晔的视线却尽数被皇帝身边突然脸色大变的嫔妃所吸引,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只觉这一天奇怪极了,皇帝先是让他去查一个宫女——让他这个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亲自去查一个宫女,然后自己来求见时竟破天荒地见到了个嫔妃——以往皇帝见外臣时从来不会让嫔妃在场。

沈晔沉下气来,向皇帝一揖,禀道:“宫女孙氏,淮昱人。裕启十五年进宫……”

“朕想听的不是这个。”皇帝眉头微挑,直言问他,“谁的人?”

沈晔一滞,照实禀道:“裕启十三年来的锦都,与楚家交往甚密。”

楚家?苏妤这才听明白了一些,讶了讶问皇帝:“陛下,那孙氏是……?”

“你身边那宫女啊。”皇帝睇了她一眼,一副好笑的样子。真是亏得她出了这样的事都没去查那宫女的底细。

苏妤懵了会儿神,继而松下气来。原来不是在查苏家,是在为她查那件事。

沉吟须臾,皇帝的笑容中添了两分凌厉,斟酌着向沈晔道:“你上次说楚家在大修墓地?”

沈晔一颌首:“是。但陛下您不是说……”

说不必管。

“去查,但凡用于修墓的银两有半点来的不正,即刻给朕禀来。”

沈晔一愕,试着问道:“陛下指的‘不正’是……”

“不是俸禄。”皇帝凝笑。

沈晔施礼告退,直至退出殿外仍没想明白皇帝究竟为何这样大动干戈。若说是查贪官污吏倒是无可厚非,但皇帝将这“不正”定为“不是俸禄”——楚家也在朝这么多年,官员之间互送个礼总是难免,这般查下去……

难不成皇帝是真要找着茬把几大世家都拔除出去?

沈晔揣着满腹的疑问又问不得,一声长叹之后依言去办。

.

成舒殿里,苏妤望着皇帝全然不明就里。默了半天,皇帝被她看得不解释不行,放下手里的折子无奈道:“很难懂么?朕突然查楚家,楚家慌乱之下必定心虚,自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楚大人……”苏妤说到一半住了口,斟酌了一番言辞才又续道,“楚大人在朝中尽忠这么多年,陛下因为这个查他……”

不合适吧。

“所以朕没挑他的大错。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他自会有数。”皇帝风轻云淡的,说着一笑,“朕有分寸,你不必多虑。”

“诺……”苏妤应了一声,有些犹疑地垂首道,“臣妾不该问……”

“你没问……”皇帝理所当然地睨着她笑说,“不是朕主动告诉你的?”

似乎是……

苏妤讪笑着贝齿咬住下唇,面上微微泛起些红晕。皇帝端详她这般神色少顷,缓缓道:“知道你信不过朕,不怪你事事小心。”沉吟片刻,他又道,“那宫女……留在你身边总是麻烦。你若不在意,朕赐她一死;你若不忍心,朕就趁早下旨送她出宫去。”

苏妤点了点头,淡淡道:“那就……请陛下送她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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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告了退,皇帝倚在靠背上一声冷笑。可大可小的罪名?苏妤许是忘了,那宫女也是他赐下去的人,楚家这是往他御前安插了眼线。

那么……上一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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