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觉得该见她一面了。
庄凘宸迈进了凤翎殿之后,却有些犹豫。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是那会传染的恶疾,是她的身份还是褚家谋逆。
或者都不是。
“主子,您来了。”青犁正端着汤药预备送去后厢,经过前殿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站在这里。“皇后娘娘正在里面照顾皇长子殿下呢。这几日,娘娘一直盼着您能过来。”
“唔。”庄凘宸微微颔首:“梓州如何了?”
“自从病源给清除了,皇长子殿下的身子好多了。”青犁幽幽一笑:“这几日吃睡都很安稳。”
“皇后如何?”庄凘宸低声问。
“皇后娘娘心系殿下的安康,自然是废寝忘食,衣不解带的照料着。但……娘娘虽然没说,奴婢也能瞧出她是很惦记您的。殿下安睡时,偶尔得空,她便会在房里绘画。画的都是和皇上在一起的情景。”
步入了内室,青犁喜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岑慕凝正好放下笔,抬头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唇角泛起了微笑:“皇上来的正好。胡神医和副院判今日才告诉臣妾,梓州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高热也退了不再反复。皇上可以安心。”
“梓州睡得真好。”庄凘宸看那孩子虽然还是清瘦,但脸上有些血色了。比上回来的时候,瞧着是好了许多。“多亏你这样尽心的照顾。”
“臣妾是这孩子的嫡母,理应如此。”岑慕凝伴着他走到床边,细致的看着梓州,微微一笑:“臣妾总觉得梓州的唇和皇上最像。”
“是么。”庄凘宸望了青犁一眼。
青犁会意,放下了茶盏就领着房里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皇上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吗?”岑慕凝微微蹙眉。
“其实……你早就有所耳闻了吧?”庄凘宸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褚荣志背叛朝廷,起兵造反。纵然你一直留在凤翎殿,想来也早就知晓。”
“是。”岑慕凝毫不隐瞒的点头:“臣妾一早就知晓此事。也犹豫着要不要向皇上求情。褚荣志如何,是他自己的事,外祖父年事已高,又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断然不会与他一同叛逆。”
“可是你为何没开口?”庄凘宸伸手抚了抚她蹙紧的眉头。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岑慕凝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天子的杀伐决断,绝不容许一个女人妄议。皇上向来最厌恶耍手段的女人,何况眼下梓州还在臣妾身边。”
“你觉得朕会疑你?”庄凘宸看着她水亮的眸子。
“其实说与不说,根本没有分别。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岑慕凝与他四目相对,笑容里透着些许的无奈。
庄凘宸没做声,看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才道:“朕要御驾亲征,特意来同皇后告别。”
御驾亲征意味着什么,岑慕凝当然明白。“那臣妾……祝皇上凯旋而归。”
特别不习惯这样的她,过分的理智,也过分的保持着疏离感。庄凘宸以为,她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或是撒娇讨好,或是发脾气,必得缠着他点头答应为止。
可是她却无条件的“支持”他的决定,这种感觉,就像是故意要和他保持距离。所以无论是不是会触及到她的利益,她都能理智应对。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朕说吗?”庄凘宸有些不高兴了。
“皇上。”岑慕凝走到他面前,离得稍微近一些:“其实打从你来,你就已经有了主意不是吗?为什么你非要指望臣妾说出口,就不能明确的告诉臣妾吗?”
她这么说,也就是知道他的心思了。
庄凘宸知道她心里一直别扭着,却不知道原来过了这么久,她的心结仍然没有被解开。“好,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朕也不会和兜圈子。一命换整个褚家平安,你是否愿意?”
呼!岑慕凝在心里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庄凘宸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得到他亲口承认,整个人好像轻松了不少。褚家的事情,最简单的解法,就是他愿意解。原来庄凘宸真的很在意苍怜,这种在意,能让他连威胁到皇权的叛臣都宽恕,只为了以后和他心上人数十年的朝朝暮暮。
“一条命,换一个家族的平安,这笔买卖,划算。”岑慕凝只是稍微犹豫,就答应了。“臣妾替褚家多谢皇上恩典。”
“你……”庄凘宸以为她会生气,暴跳如雷的那种。可是她平静、欣然的接受了这个交换条件,让他格外诧异。“你真的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岑慕凝饶是一笑:“母亲的离开已经是事实了。正如皇上所言,当年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如今就算臣妾杀了心里怨恨的那个人,母亲也不会复活。但若是母亲泉下有知,知道臣妾放弃了一段仇怨,就能换来褚家百十余人的性命,她一定会因为有这么个宽宏的女儿而高兴。”
“这是你的真心话?”庄凘宸仍然怀疑。
“当然了。”岑慕凝笑眯眯的迎上他的目光:“皇上,您放心,臣妾答应您只要您那位宠妃,不主动出击,要臣妾的命,臣妾绝不会动手。她可以安安心心的获宠,臣妾也能安安心心的当臣妾的皇后。一切,都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这话,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
“多谢你。”庄凘宸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朕答应你,只要朕是皇上,你就是皇后。”
岑慕凝柔婉一笑:“臣妾不便出宫相送,只在这里祝愿皇上凯旋而归。”
“好好保重。”庄凘宸捏了下她的脸颊,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岑慕凝才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那么多朝臣,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且舅父造反,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受到危及皇权的威胁,可是他竟然用一个女人来平息这场风波。岑慕凝终于明白,当初的姿瓈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哪怕这些日子,他责罚了她,他冷落了她,也不过只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原来不如,就是不如。
当初他以为姿瓈不在人世,才会娶她为妻吧?
却原来,不光是软珥、欣悡那些人取代不了,就连她自己也从来无法替代——那个一直住在他心上的人。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青犁进来的时候,看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紧着过来扶。
“别碰我。”岑慕凝忽然厉声嚷道:“别碰我。”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青犁一脸的惶恐:“是不是主子他……”
“皇上会赦免褚家。”岑慕凝仰起头,脸上挂着笑容:“他答应了。”
“那您……”青犁看不明白,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先扶您起来再说好不好?”
“我是怎么跌倒的,只有我自己清楚。要怎么站起来,别人帮不了我。”岑慕凝咬住了唇瓣,笑容一点点的亮起来:“我必须自己站起来。”
沛渝殿里,气氛也有些奇怪。
蕾祤只道一声身子不适,屏退了左右。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就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皇上已经出宫了,御驾亲征。”蕾祤微微蹙眉:“你答应过我什么,千万别忘了。”
对方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良久。
看他陷入了沉思,蕾祤也不吭声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僵持着。
直到银枝返回来,端了药汤:“恭嫔娘娘,药熬好了,御医嘱咐要趁热服用。”
“不必了。”蕾祤声音略显的慵懒:“本宫乏了,容后再说。”
“可是……”银枝有点担心:“可是您近来总是咳嗽,御医说这病若不好好医治,容易留根。”
“行了,知道了,你就别啰嗦了。”蕾祤有些不耐烦。“等我睡醒再说。”
听见门外的人离开,蕾祤才松了口气:“事情因你而起,你父亲起兵就是谋逆,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伤害皇上。否则我就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宣扬出去,你别想再留在宫里。”
“除非你自己不想活了。”男人转过脸来,摘下遮住脸的帽子:“是你救了我,又收留我在宫里。皇上知道,同样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我想救你?”蕾祤有些气不过。“若不是你误打误撞跑来我的寝宫,我念在你是皇后的表兄,才施以援手。再说,我救了你,你该感激我,你知道皇上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娘娘,不好了……”银枝去而复返,脚步特别急。
“赶紧。”躲回密室怕是来不及了。蕾祤掀开了帘子,让他暂时躲进了衣橱间。
“什么事情?”她皱着眉头,瞪着推门进来的银枝。
银枝看见她站在那,也有些诧异,心想不是说在睡么!当然,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前脚才出宫,凤翎殿就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因为照顾皇长子殿下,沾染了痘疾。这时候已经发了高热,晕厥了。”
“什么?”蕾祤有种不祥的预感:“皇后急病……皇上又不在宫里。只怕这宫里要出事。你赶紧着人,追上御驾,无论如何也要让皇上知晓此事。”
“可是……”银枝有些胆怯:“皇上即便知晓,也必然不会折返。若是再因为惦记皇后娘娘而失了这场仗……那咱们不就惹祸了?主子,您还是先去凤翎殿外瞧瞧吧,说不定皇后的人已经去追御驾了。”
蕾祤略微点了下头:“你去准备辇车。”
“是。”银枝快步退了下去。
蕾祤赶紧掀开帘子,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窗离开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褚培源,你敢伤害皇上分毫,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