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殿外剑拔弩张,内室之中的气氛也格外微妙。
岑慕凝直挺着背脊,凝神看着为他开方的白硕,心口微微窒闷。“胡神医可否帮本宫一个忙?”
白硕放下了手里的笔,朝皇后看过来:“请娘娘吩咐。”
“我想……立时痊愈。”岑慕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这……”白硕显出了为难的样子:“皇后娘娘恕罪,只怕在下没有这个本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总得要慢慢调养才是。”
“可是外头的声音你也听见了。”岑慕凝无奈的叹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宫这样躲着,只会叫人耻笑。”
“皇后娘娘不必为这些事费神。”白硕的话意味深长。
“那怕是难了。”岑慕凝有些吃力的支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白硕连忙劝阻:“娘娘这时候不宜吹风,若是再着了寒,使高热反复,恐怕不妙。”
“可是本宫总觉得,凭胡神医您的本事,立时痊愈未必不可。”岑慕凝咬着牙慢慢的站起来。“只是你肯或者不肯了。”
“皇后娘娘……”白硕欲言又止,能感觉到她有的心思。
“若胡神医办不到,这世上有另一人或许能办到。”岑慕凝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桌案前,离他越来越近。“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手白硕如何?”
白硕身子一颤,有些懵的看着岑慕凝:“你都知道了?”
“太后是在你手里送命的吧?”岑慕凝虽然是问,但心里已经可以确定了。“我想你一定对她恨之入骨,所以她从病发到死,你都站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的手伸的老长,表情扭曲,究竟是怨恨你害得她这样痛苦,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想向你求饶?但无论是哪一种,你都没有半点心软,这着她在痛苦中挣扎,那种快感能暂时麻醉你因为怨恨而痛苦不堪的心。直到她咽气,你才离开对吗?”
“不愧是师妹的女儿,这样聪慧。”白硕看着她,微微皱眉:“你放心,想要害你的人,我都会一个一个将她们收拾干净。无论你想做皇后还是寻常的千金小姐,只要有我在,你一定可以如愿。”
“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宫门外那个?”岑慕凝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微沉。
“她自有她死法。”白硕并没有直接回答她。
“为什么要帮我?”岑慕凝又问。
“因为你是师妹的女儿。”白硕有些心虚的说。
“因为我是你师妹的女儿……”岑慕凝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也是你的的女儿吧?”
“你……”白硕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只是一瞬间,便又垂下头去:“不……”
岑慕凝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想知道你和母亲的事。但母亲在岑府时,习惯记下每一日。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岑贇才是我的父亲。如果你只是把对母亲的愧疚当做你要还的债,那就为母亲多抄几份佛经,多在她坟前陪她说说话吧。你不必将这份债,施加于我。你入宫之后,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很感激,但无以为报。和母亲一样,我也不喜欢欠别人太多。”
说到这,岑慕凝向他伸出手:“我虽然不懂医术,但自幼读过些药理。我的症状,看着和痘疾一模一样,但我能感觉到这并非痘疾。能瞒过众人,连冰凌都察觉不出异样,还能轻易把痘疾的药调换成寻常的汤药,这份本事恐怕就只有你才有。”
白硕没有吭声,但见她坚决,只能从腰间摸出了解药。
“多谢。”岑慕凝接过解药,立即服用,一刻都没有耽搁。“宫里不适合你,你还是走吧。”
她凝神看了白硕一眼:“若母亲还在,也希望你能替她活出不一样的人生。而不是沦陷在仇恨值中无法自拔。我虽然不知道母亲离世之后,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我可以肯定,你的自责与愧疚,折磨了你这些年,一时一刻都不曾得到安宁……足够了。”
“那么你呢?”白硕快走了两步,跟上了她:“你就没想过替你的母亲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吗?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吗?只要你点头,我去杀了外面那个贱妇,带你走。”
“我不会走的。”岑慕凝微微蹙眉:“你走吧。”
她是不能走,一旦宫里传出皇后失踪,怜妃暴毙的消息。庄凘宸一怒之下,很可能灭了整个褚家。
她固然复了仇又得了自由,看似逃出升天,可以安然度日。可褚家怎么办?母亲九泉之下不会怪她吗?并且庄凘宸是什么人,她怎么会不清楚,他性子里的阴狠、残忍,她不是没见识过。说真的,到现在为止,她都不觉得她会比苍怜更重要。
既然没有把握,就不要去冒险,代价是她亲人的命,她输不起。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明清听见动静,回头望了一眼,竟然发觉走来的人是皇后。他心头一喜,连忙迎了上去:“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苍怜心口一紧,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看见了那张她一辈子都不想看见的脸。她居然没死,还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什么痘疾恶疾,她根本就是伪装的。
“皇后娘娘。”青犁和冰凌欣喜的不行,飞快的迎了过去。
岑慕凝才服了解药,走路还有些打飘。且身上的高热还没有完全消退,双颊微微泛起潮红。“这不是怜妃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本宫宫门外撒野来了?”
苍怜听她这么说话,自然是不高兴,却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朝她行礼。“这么瞧着,皇后娘娘的身子是好利索了?”
“托你的福。”岑慕凝毫不客气的说:“若不是你这般的殷勤,催着本宫赶紧好,本宫还不知道要病到什么时候。”
“皇后娘娘真是硬骨头啊。”苍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里透着鄙夷:“臣妾要跟您学的,还多着呢。”
“说吧,你这般兴师动众的,还赖在本宫宫门外,究竟所谓何事?”岑慕凝迎上了她不怀好意的目光,语气带着威严。
“敏妃的伤还不曾痊愈,廖嫔昏迷不醒皇嗣都未必能保住,还有欣美人,竟然胆敢在宫中辣手行凶,残害宫婢,这么多事情,臣妾不得帮着皇后娘娘好好料理吗?谁叫娘娘您一病不起,臣妾总不能坐视不理。”苍怜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方才听说有人擅闯褚府,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通风报信,好在被羽林卫给拦住了。皇后娘娘您的母亲是褚家的千金,褚荣志乃是您的舅父,皇上如今御驾亲征,扫平祸患,您总得避嫌才是。臣妾怎么也得在这件事情上费费心,好好帮衬帮衬您。”
岑慕凝侧目扫了冰凌和青犁一眼。廖嫔有孕昏迷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就连欣美人的事,她们也不曾禀告。怨不得这怜妃这般得意呢,弹指间就将后宫这一池静水,搅和成了黄汤。
“欣美人何在?”岑慕凝皱眉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怜妃将人送去了刑房。”冰凌的声音里透着埋怨。
“看来怜妃很喜欢将人送去刑房啊。”岑慕凝嗤鼻道:“上次是敏妃,事情没查清楚,就差点折损你手。这回有换成是欣美人了!”
苍怜微微扬起下颌:“敏妃的事情是臣妾疏忽,才叫人有机可乘,加害臣妾。但欣美人这件事,证据确凿,皇后娘娘该不会想要包庇这个曾经伺候过您的奴婢吧?”
“冰凌。”岑慕凝并未搭理苍怜,只道:“宣欣美人觐见,着刑房的奴才将怜妃口中的证据一并呈于本宫面前。”
“皇后娘娘的胆子真是不小。”苍怜抿着唇笑起来:“那奴婢都烧成焦炭了,皇后娘娘也要抬进凤翎殿一观吗?”
“人命关天。”岑慕凝回敬了她一个白眼:“本宫也是好奇了,这么沉重的事情,怜妃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依本宫看,死去的人有什么可怖,像怜妃这般,聪慧灵透,九曲心肠,吃人不股骨头的活人,才叫人恐惧。”
冰凌轻蔑的扫了苍怜一眼,朝皇后行礼:“奴婢这就去。”
岑慕凝就着青犁的手转身往正殿去:“怜妃既然这般喜欢凤翎殿,便正殿说话吧。免得连凤翎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白喜欢一场。”
“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可就不乐意听了。”苍怜语含讥讽:“未央宫才是皇上赐予臣妾的宫殿。臣妾岂会喜欢凤翎殿。娘娘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臣妾绝不会惦记您的住处。”
“是么。”岑慕凝没回头,只是轻轻一笑。
“皇后娘娘别怪怜妃娘娘不懂规矩。”青犁少不得揶揄:“历朝历代,这凤翎殿才是正宫娘娘的居所。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能居正殿,主后宫事务。怜妃出身低微,又不懂这些规矩,自然说话不知深浅。娘娘别同她计较。”
“你这丫头……”苍怜被她气的不轻,脸色有些难堪。
“本宫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岑慕凝倏然转身,笑容明媚:“未央宫极好,怜妃若能住的长久,也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