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他可了解这“火爆郎君”的脾气,虽说出不了大乱子,不过此事若处理不当,今天一天的生意就被他闹掉了。
管事的只迅速思考解决的方法,旁边有好事的见一时没有动静,立刻开始起哄,这一桌喊:“我们也点了这蒸鱼,这叫我们怎么吃啊!”那一桌喊:“我们这也是这蒸鱼,可这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狗吃的啊?”又一桌喊:“管事的,我们要退菜!”渐渐汇成一句话:“我们要退菜!我们要退菜!”还拿起筷子敲桌子敲碗,以助声势。
二楼三楼包厢的门相继打开,里面的人陆续走出来,均扶栏向下面大堂看去,丫鬟小厮书童跟班纷纷下楼打探消息。
管事的十年管理经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急的面红耳赤团团直转四下安抚。
一旁胡康早已愣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发了这样大一场变故,他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就算平日里早熟懂事,也是远远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的。
大胡亦然,他就像一只不小心飞进飞机螺旋桨的麻雀,啊不,这个比喻太现代了,他就像落到滚油锅中的一滴水,掀起轩然大波后,只有等灰飞烟灭了。
这大酒楼能饶的了他们吗?
大堂乱成这样,后堂的厨子哪能不知道,纷纷从传菜门涌进大堂,李胖厨头首当其冲,待他问明是由,脸都绿了,竟是胡家的那孙女要求退菜开始了这场纷乱,什么?看到那蒸鱼就要呕吐?老子倒想问问,她这辈子吃过几回鱼?!虽说现在他基本不上灶台了,她要退的那道菜不是他亲自掌勺,可他是厨头啊,这不是砸他的场子吗?多亏他和胡家这半年的交情!
李胖厨头怒发冲冠,走到柜台一只手抄起那盘蒸鱼,直直走到杨菲尔那桌,将那鱼往桌上一放,看着大胡道:“我的胡大侄子,为何要退这道菜?”
一座酒楼顿时寂静无声。
大胡低头道:“李叔,真是对不住,我们并不是一定要退,只是,只是问问……问问能不能退。”抬头看向李胖厨头,接着好言道:“李叔,我们现在不退了,成不?”
李胖厨头一声冷笑,“不退了?你不退了,准备给谁吃?带回去给狗吃?”
大胡垂目道:“李叔,小孩子家说话没过脑子,不是有句话叫童言无忌吗?他们也不是有意的。”
李胖厨头不接这话,问道:“尝过没有?”
大胡照实道:“还没呢,刚端上来。”
李胖厨头冷笑摇头:“尝都不尝就要退菜,你们说天下有这道理吗?”最后一句话向着一楼大堂和二楼三楼的众客提高音量,声如洪钟,果然是在后堂那嘈杂的环境下照旧训离自己最远的徒弟练出来的。
杨菲尔看了这半晌,看大胡胡康双胞几人不说噤若寒蝉,却也是再无对答,便接了李胖厨头的问话,娇柔而又清脆的童音道:“李爷爷,您别怪我爹爹,是我看不得这鱼,才叫撤下去的,”
李胖厨头现在再看这小娘子,已全无半点欣赏之意,冷冷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怎生看不得这鱼的?还望赐教。”
杨菲尔始终没去看那道蒸鱼,低头捏着两边衣角互相搓弄,嗫嚅道:“就是……不好看,像河里翻肚子的死鱼。”
李胖厨头真的笑了,旁边有几个吃客,也露出笑容,李胖厨头笑了两声,忽的将脸一收,冷哼一声,道:“多新鲜啊,可不是死鱼吗?开膛破肚,煎炸烹煮,什么鱼不死?难不成从水里抓上来活活吃掉?”说完,又从鼻子里哼了两声。
杨菲尔毫不动容,轻轻柔柔,却又清清楚楚说道:“李爷爷,您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据小女所知,这世上确有鱼被做成菜上桌了还活着的吃法。”
李胖厨头今年五十有五,做厨子做了四十五年,做过的,吃过的,看过的,听过的菜品不下五百种,单就这瑞福楼菜单上的菜品就有三百多种,都是李胖厨头一手定制,其中有十个特色菜需得李胖厨头亲自在他的小厨房里独自完成,在这安淮府城里开酒楼的可不止瑞福仙一家,能将府城第一酒楼的名头保持十年,可不是靠的背景后台,而是靠的顾客至上的服务和菜品坚不可摧的实力。
李胖厨头环臂胸前,更是冷笑连连,眯着眼看了杨菲尔半晌,道:“据你所知?你从何而知?你可吃过?”
杨菲尔道:“小女从书上看过,知道其做法,但觉那做法甚为残忍,故没有尝试做过,是以,也并未吃过。”
李胖厨头道:“还是了!书上奇谈怪论多了,何以当真?你说你知道做法,我倒可以让你一试,我也想看看这活鱼上桌是何景象,我想今日这酒楼之内的贵客,也乐于一见。”扬声问酒楼上下:“众位贵客,那么说是也不是?”
人群中不乏好事之徒,也有人见一个乡下小姑娘受挤兑不动声色,有些好奇,三三两两搭腔道:“是!”
李胖厨头有点人来疯,趁着劲头,又加了一把火,道:“今日你若做成了,这楼上楼下所有豆豉蒸鱼我来结账,还拜你为师,你若做不成,我也不欺你一个小娘子,只要让你父亲将今天所有豆豉蒸鱼给你结了账,就算今日的事完了。你若说不试,那也成,不过今日之事由你而起,这上上下下所退的豆豉蒸鱼的账还是你们的!”
杨菲尔轻咬下唇,道:“如此说来,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侧身出来,看着李胖厨头,含笑道:“烦请李爷爷前边带路。”又回头对胡康道:”请大哥陪我同去可好?“
大胡胡康一旁看着女儿妹妹和李胖厨头对答,急的一身是汗,又苦于无法插言,大胡见说到后来女儿要去做菜,不知为何,一时竟放心不少,又听女儿要哥哥一同前去帮忙,赶忙去推胡康,胡康早已站起,站到妹妹身边,李胖厨头撇了一眼这兄妹二人,向一旁的大堂管事道:”烦请将前场的众位客官安置片刻,一时便见分晓。“便自领着杨菲尔胡康后堂去了。
领到自己的小厨房,让兄妹二人进去,告知食材佐料一应用具所在,李胖厨头谨守行业规矩,搬了一张圈椅放在廊下守在门口,让这俩兄妹自去忙活去了。
杨菲尔站在屋中细细将所有程序在脑中过了一遍,便对胡康道:”大哥,今日妹妹所做之菜名叫糖醋活鱼,此菜要点是“三快一精”,三快是:加工快,烹调快,上菜快,一精是:要求刀工娴熟,烹技精湛。你来需帮妹妹做两件事,一是烧火,火要大要猛,二是上菜,希望大哥快而稳的将菜上到前面大堂。“
胡康道:”妹妹放心,这点要求,大哥一定办到!“
杨菲尔抿嘴,给胡康一个坚定的微笑,便叫大哥在灶下开始烧火,待锅烧热,倒入小半锅的油继续加热,这边备好藕粉,调好糖醋汁,然后在水缸里捞出一条一斤左右的鲤鱼,迅速去鳞、开膛、去五脏,在鱼身上两侧切花刀,一气呵成,此时锅里油已烧开,将鱼头用湿毛巾包住,放在藕粉里挂浆,然后将鱼身浸入热油速炸至熟,装盘,浇糖醋汁,一边叫胡康熄火,随手抽过一个托盘,将鱼盘放在当中,胡康上来端起托盘就走,杨菲尔紧随其后。
听见响动,李胖厨头睁开微眯的双眼,见兄妹二人端着托盘匆匆而出,还未等他开口,杨菲尔在后面稍作停留,回头道:“李爷爷请快跟上。”未待李胖厨头反应过来,转眼又走了十几步之远,忙叫:“站住!”见二人脚步不停,只得挪动胖体,起身就追。
三人鱼贯进了大堂,胡康将托盘放在自家那桌,周围众人围将过来,只见盘中一条鲤鱼,鱼身已剖开做花刀炸成金黄,铺于盘中,上浇料汁,光泽红艳,浓稠明亮,甜香扑鼻,令人闻之,食指大动,鱼头却活生活现,鳃动嘴张,又令人陡生疑惑,不知这鱼是生是熟,可否食用,众人不由大为惊叹,外围看不清的人听到惊叹之声,更是拼命往里挤,可哪里还有空隙,二楼三楼更是有人大喊:“嗨,举高点,举高点!”可惜此时更无人去理睬。
那鲍大郎看着得趣,从自己那桌取过酒壶,对着那鱼儿不停张合的鱼嘴,喂了些酒进去,只见那鱼嘴张合更快,鱼鳃亦是不停翕动,众人又是一阵惊叹之声。
李胖厨头已是瞠目结舌,愣在当场,为厨四十五年,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前后不到一刻,菜即上桌,果然如那丫头所说,开膛破肚,煎炸烹煮之后,鱼还活着,心又不甘,不过是心思奇巧,以快制胜,味道不见得就好,拿起手边一双筷子,调个头,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却觉表面那层酱汁酸甜开胃,中间一层鱼皮焦脆酥香,内里鱼肉嫩滑适口,层层美味,层层不同。
围着的一圈众人见李胖厨头试吃,皆屏息吸气,静观其态,见李胖厨头一块鱼肉吃完,面上不动,只将手上筷子缓缓放回桌面,伸手抻衣掸尘,对着杨菲尔一个长揖到底,道:“今日我是服了,一言既出,我这里拜小娘子为师了。”众人哗然。
杨菲尔一个侧身躲过这个大礼,道:“李爷爷不必如此,我家父兄一向得你照顾,未能言谢,今日又累你至此,实是非我所愿,望李爷爷原谅则个。”
李胖厨头道:“我李宝田说话算话,说要拜师便要拜师,今日这里众多邻里熟人看着呢,文人之中有一字之师一说,我们厨子行当里也有一菜之师的说法,这鱼你比我做的好,我便拜你为师,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