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宋琰声刚用过早饭,听到院里传来动静,说是镇国公小郡主元二小姐上门拜访,马车才停下,程妈妈已经领了一众仆从到东角门前去相迎。
宋琰声放下调羹,伸手摸了摸还通红的额角。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就听到恩思堂外长廊传来一阵说话声。
“六姑娘可好些了?”
“大夫看过了,也无大碍,只好些休养几日就痊愈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拿了帕子擦擦嘴角,站起身吩咐道:“碧水,你将桌上收拾了,再端些茶饮果子来。”横波刚替她将帘子掀起,门口便响起说话声来。
“……原是我的不是,不留神伤着了六姑娘,今儿特意过来道歉。”
程妈妈引着两人进来,顺口笑道:“小郡主可别这么说,快请进,咱们姑娘在里面呢。”
元盈这才进了门,屋内收拾得极整洁,一应摆设全无奢华,卷帘一动,飘来一股浅淡的熏香,接着露出一个梳着花包头的脑袋来。上次在学宫事态紧急了没仔细看,六姑娘走近了才越发觉得她身量纤小,跟自己一衬,越发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只是一抬眉一眨眼极是生动。
“元姑娘康安。”宋琰声微微福身,仰起头来打了声招呼,“天气热,谢谢元姑娘特意过来瞧我。横波,给二姑娘上茶。”
元盈便坐下了,抱着茶盏也不喝,只问道:“六姑娘,额头的伤可还好些了?昨个儿那时候我在气头上,不是有意要推开你的,抱歉。”
宋琰声摸摸额头摇摇头:“没事儿,不要紧。”
“对了,我带了些伤药。看你额头上还包着纱布,让你家妈妈给你敷着,也好得快些。”
她点点头,横波便接了过来。那些药罐材质都是上好的,看着估摸是宫里赶制出来的。她微微一笑,道了谢,好好打量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元盈。
对于元盈,前世里她并没有多少印象,随着元皇贵妃落罪,镇国公府也是一并落败。现下看来,元盈双目皎皎,很是英气坦荡,就她今日来访,也看出她实则是个明理的。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元盈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她们两人之间原也不熟,又因为她五姐姐宋琴声的缘故,在学宫里也没说上几句话。现下元盈歉也道了,人也看了,药也送了,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尴尬了。
尴尬时只能找些话说了。
“那六姑娘……”
“今天……”
宋琰声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扑哧一笑。元盈也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便连连摆手,笑道:“六姑娘请说。”
她刚刚就注意她的手了,元盈的袖箭是从不离手的,今儿倒怪了没看到,便问了出来:“今儿怎么没见元姑娘手上那套袖箭?”
“咳。”元盈也看看自己的手臂,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被我表哥收去了。”
元盈的表哥……自然就是皇六子端珣了。
“怕是已经被他毁尸灭迹了。”元盈说起这个一阵失落,“那是我大哥送我的,我可喜欢了。”
她闻言“哦”了一声,如果是端珣,那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两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元盈看了看日头准备走了。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摆摆手道:“时候不早,六姑娘好些休息,告辞了!”
程妈妈正要送她出门,宋琰声笑了笑,从横波手上将刚刚准备好的点心拿给她。
“等等。刚刚看你爱吃那盘椰子米糕,便让横波去拿了些,你带着正好路上吃。”
元盈愣了一下,弯起眼睛就收了下来。
等出了宋府,元盈笑眯眯地哼着歌儿上了马车。马车上还坐着一人,一袭白衣,身带异香,见人进来,凤目懒洋洋地抬起,声音清雅而慵懒道:“这么高兴?早起让你来你不是还不情愿吗?”说完视线便落到她手上去,那是一块小包裹,隐隐散发出一阵椰奶香,端珣探手去取,却被元盈躲过去了。
“小六爷,这是宋六姑娘送的小点心,姑娘可爱吃了。”一旁的侍女雪松掩唇笑道。
端珣“唔”了一声,磨了磨指尖。
“一块小点心,就把你给收买了?”
元盈咬了一口椰子糕,嘟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六姑娘好相与着呢,一点都不像她那个五姐姐。明明一个府里的,年岁也差不多,怎么六姑娘就这么贴心懂事呢!”
元盈说完皱皱眉,怎么又说起那个讨厌的宋琴声了。她狠狠咬掉嘴巴里的椰子糕,正要伸手再拿一块,却见斜刺里伸出一只雪白手掌,探出两根纤长好看的手指从她怀里点心包裹里轻飘飘取走了一块。
“表哥!”她极其不满,叫嚷一声,离端珣又远了几步。
“宋六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元盈嘟着嘴,忽然皱皱眉头说:“额头上还包着纱带,也看不出。我想着,应该是无碍的。”
端珣挑眉笑看她:“嗯?”
“昨日她是假装晕过去的,她知道,只有这样,我跟宋琴声才可以收场。”元盈略一沉吟,“表哥你是不知道的,她昏倒后我让叫太医过来瞧瞧,看见她眼皮子轻轻动了动。我眼睛可尖着呢。”
“你看她人小小的,脑子转的快快的,我觉得比谁都要机灵。”元盈说完低头一看,嗬,他又来抢她的椰子糕!
“……好吃吗,表哥?”
“甜。”
“这是六姑娘送给我的。”元盈拍他的手,她的力气可大,雪白手背被拍出一道红痕,她护食地强调了那个“我”字。
“我知道。”
“你!”元盈转转眼珠,看向自己个姿容端丽冷淡的表哥,凑近讨好道:“哎,你都吃了我这么多椰子糕,不如把我的袖箭还过来吧。虽说我戴着它进文思阁是我不对,但对于宋琴声这事儿,我可没做错!”
端珣撑着下巴,凤目敛下,这一低头,显得眉眼极绮丽凌厉,他接了一旁雪松递过来的帕子,呵笑一声道:“做梦去吧。”
“你!”
这边程妈妈送了元盈回来,亲自给自家六姐儿换药。纱布一解开,额头上的红痕经过了一晚上已经淡去了不少。她一边动作着一边奇道:“这元二姑娘,倒也是个直性情的,看着也不似那种争强斗狠暴躁之人。”
程妈妈一向看人眼光很准,宋琰声托着下巴赞同道:“她性子直爽,行事也是坦荡。只不过昨日暴怒,都是因着五姐姐出言不逊。”
“五姑娘说了什么?”
横波抿唇,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说:“五姑娘暗指小郡主粗鄙,全因为镇国公的缘故才能进了慜阳学宫。”
“这……”
她扶着包好的脑袋点头道:“这只是一部分。”看向程妈妈叹道:“最难听的一句是,五姐姐当着面说她无人教养。”
嗬!程妈妈瞪大眼睛。也是她这等年纪经常跟着夫人外出参宴才听说的一件事——镇国公元氏一族自圣祖以来便是门庭煊赫,如今的镇国公乃元氏皇贵妃的亲哥哥,功勋卓著,颇得圣心。不过有这样一桩内帷,镇国公有一贵妾,十分宠爱,即便是后来娶了发妻平氏,也依旧宠爱。这一妾室难孕,好不容为国公爷生了一个儿子却不幸夭折,当时国公府内宅闹得动静不小,后来国公夫人便落了发,至今未踏出内宅半步,哪怕是一双子女,这些年来也未多见两眼。
宋琴声口无遮拦,正正戳在了元盈的痛处上,怎能不疼不恨呢。
程妈妈恨声骂道:“我看五姑娘才是无人教养!这般逞能斗狠,伤人心窝子,如何能不招人厌恶!”
宋琰声重活一世,怎不知道镇国公府这一桩秘辛。横波听了愣了好一会儿,额上出了一层汗。她伸手在这丫头面前挥一挥,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只是,只是五姑娘自幼养在内闱,如何得知这件事并拿去戳人心窝子的?”程妈妈气过之后又觉得不对劲,敏锐问出了关键。横波仔细想着,也觉得奇怪,点点头。
“这个……”她一笑,将帕子交给横波,问道:“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总看见五姑娘坐萧家的马车回来,关系可好着呢?”
横波顺着连连点头,却忽然一怔,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是……萧姑娘告诉她的?可为什么……?”
“鹬蚌相争,她可不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她端起程妈妈倒来的奶茶,深深嗅了一口,“萧三姑娘不简单,又得皇后器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横波年纪小不懂这些利害关系,但程妈妈琢磨片刻还是能猜到一些的。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贵妃,镇国公声势日上,元氏一族自然让人忌惮,皇后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萧长瑛是皇后的人,必然明里暗里会对付元氏一族。昨个儿文思阁这一出,才只是一个开始。可怜她五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便成了别人手里一把使唤的刀。
“这……这!学宫里这事儿要是闹大了,两家姑娘争斗相伤,场面不可控制,若传到圣上耳里,那还得了!宋家教养不善,岂不是得跟着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