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临行前,他还做了一件让韩笑意外又感动的事。他让厨房做了碗长寿面,煮了好些红鸡蛋,在上马车之前,在他的院子里,带着韩乐一起,给她简单地庆祝了生辰。
韩笑把那一大碗面吃个精光,丝毫没管自个儿的肚子装不装得下。那些个红鸡蛋,她好不容易从韩乐手里抢回两个来,用布巾包得好好的,藏了起来。她忍不住一直笑,她想她要一直笑,爹娘给她起的好名字,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能笑着面对。
五月初七,韩笑带着弟弟,跟着主子聂承岩回到了云雾山。
离开了数月,云雾山上的岩筑丝毫未变,还是那个精致的三进院落。花开得好,树长得绿,后院的温泉池水冒着轻烟,房间里的摆设也与刚离开时一般。
可韩笑对这座山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她私心里更喜欢百桥城里的聂府。在那里,她是有医馆可以上工,有病人可以看诊的韩姑娘。主子自在,仆众客气,连韩乐都每天开开心心地玩闹,回到了云雾山,他们却似被关进了一个没有厮杀流血的战场,她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上山后的第三日,是初十,云雾老人例行出诊的日子。正如聂承岩所保证的,韩笑又背上了神医先生的药箱子。
这一次韩笑没了第一次的战战兢兢,流程规矩都清楚了。她认真听着几位大夫讲着病人状况,讨论着用药反应,她发现这山下的几个月真是没白辛苦,她这次能听懂得七七八八,药名病症在脑子里也很有概念,不象上次那般不明白只靠着死记性。
这次跟诊的共有四位大夫,病人也都是慢症重病的,病理病情颇为复杂,什么阴阳什么脉络什么温凉什么毒什么气什么堵什么通什么泄什么灸,大夫们说得极快,云雾老人答的简洁,再加上药方子一说出来便是长长一串药名,若没些真本事,怕是只会一头雾水听天书。这般的速度,想靠死记硬背怕是不行。
韩笑一边努力学着,一边在心里头感激聂承岩,如若不是他的安排,如若没有他的督促指导,她此时便真是一个背着药箱子的苦力丫头。可现在,她在吸收着普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妙医术本领。
今日诊的第三位病人,是位叫杜桂的大夫接诊的,他这一日下来似乎心情都不太好,看着韩笑的眼神也很不屑,云雾老人诊脉的时候,韩笑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病人,被这杜大夫斥了:“一边去,你懂什么。”
韩笑低头稍退,待那杜大夫与云雾老人讨论时再站上前观察。上回看诊见过的言杉大夫倒是和气,悄声安慰韩笑别在意。韩笑感激地笑笑,她是不在意,大夫的脸色她这几年看得多了,她关心的,是要学到更多的知识。趁大夫走前头要出去了,她赶紧去握了病人的腕把脉,言杉回头看到,冲她微微一笑。
当日回到岩筑,韩笑与聂承岩禀报了这一日的学习心得,没弄明白的地方也细细请教了一番,然后又与他打听了神医先生三十八名弟子的状况。
聂承岩一一做了答,却没问她为何对这些大夫感兴趣。他只是久久地看着韩笑,目光随着她在屋子里打转。
韩笑觉得自己很明白主子,她细细想过,其实很早之前主子就说过他想要什么,他说他要知道真相。韩笑觉得聂承岩也了解她的想法,所以他们之间,某些事不需要问,用不着答,她一定会助他,把真相挖出来。
上得山来没几日,韩笑见到了石耳。石耳告诉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山上的人都知道了她在山下学医的事,也知道了她在城郊施展福星妙手救治了一个达官贵人。大家都猜测,神医先生和公子是有了共识,要把韩笑扶为妾房,培养医术,助公子日后继承接管云雾山。
“妾?”韩笑皱了眉头。
“难不成还正室啊?”石耳吐出嘴里的青草,“神医先生想让你来冲喜,却先签个卖身契让你做丫头,为的是什么?可不就是让你顶天了只能做个妾。”他神秘兮兮地瞅了眼韩笑:“我说丫头啊,你跟公子吃睡都在一起,听说他对你也是格外的好,你该心里有数。”
韩笑捡了根小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戳着:“我心里自是知晓的,我心里的数与你们想的数不一般。”
石耳哈哈笑:“你还真是有趣。换了别的小姑娘,不是难过,便是窃喜,若不然,害怕慌神也是正常。瞧瞧你,倒是从容得很。”
“莫多想,莫瞎想,自然就从容了。”
“也别太不往心里去,素医馆里,对你的怨言可重了。上回你背了神医先生的药箱子,听说全靠薛大夫在一旁指点护着你,没两日你便下山了,大家想着是你背不起,原本都说着你的闲话,等看好戏。可没想到你下山,居然是公子带你去从头研习医术,上得山来又重新背起神医先生的药箱子,你知道这山上传得多难听。怕是素医馆里那些个女人家,都拿小人戳你了。”
韩笑垂下眼:“戳便戳,她们手不累,我也不疼。”
石耳想想,耸耸肩:“也是。”
“石大哥,上回你被蛇咬伤之事,查出凶手了吗?”
“查出了也没查出。”
“此话怎讲?”
“守蛇窟的说那天贪杯喝醉,以为已经把门锁上。我暗地里查了,他那天还真的是喝醉了,我们出事之后,他还在呼呼大睡。另外有个叫辰砂的医仆,以前曾被我揍过两次,他便是那日把我锁在药库里的人。可他被逮到后说他并不知晓里头有蛇,只是想报复戏弄我。”
“都这般巧?”
“便是太巧了,让人难以置信,可是查不出别的来。”石耳摸摸脑袋:“这两个犯事的,都被重罚后遣了下山,我努力打听,却再查不到什么了。”
韩笑不语,石耳又道:“你下山的这几个月,除了风言风语比较多,倒再没什么动静,我出事后,大家似乎也有了忌惮,没人找我麻烦。现在你又回来了,怕是危险要来了。”
危险要来了吗?会是什么?韩笑每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除了冷眼、试探、疏离、巴结等等,她还真是没遇上什么大事。
另一方面,聂承岩似乎越来越关心她,但凡她要出门,他总是要问清她去哪,去多久,若是晚归,他便会不高兴。
依然有人每天偷偷来与聂承岩禀告各项事务,韩笑终于知道那是霍起阳和贺子明。聂承岩并不像在百桥城里似的,让她随侍一旁随便听。反而每次一来人,便让她在外头候着,或者遣她出去。
起初韩笑不明白,后来时间长了,发觉山上众人都在探究她的动向和地位。她明白过来,聂承岩如此,不过是虚张声势,让人摸不透到底岩筑里有些什么,猜不准她于主子间,是远是近,是何关系。如此一想,她心里好过多了。
所谓的危险迟迟没有出现,韩笑过着异常充实的日子。隔俩月聂承岩便会带她和韩乐下山小住,然后再回到山上。学医、看诊、伺候主子、照顾弟弟,是韩笑全部的生活内容。她的医术日益精进,在山下有了些名声,到山上却是颇受冷眼。反正妙手前面挂着福星二字,欢喜她的赞她聪慧有天赋,不喜她的便说她是有些运气的草包,韩笑均是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只专心研习医术。
就这般,一眨眼的工夫,半年过去了。
韩乐的病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双腿有些力了,但走不了几步又会软倒,好在体质方面是越来越好,再无性命之忧。这让韩笑非常高兴。
聂承岩也是如此,身体日渐康复,可惜双脚再不能行。韩笑与他越发地亲近,有时不必开口,只互相一个眼神,便明白他的意图。
石耳说的那些风言风语,韩笑自己也有耳闻,众人传她早成了通房丫头,只待时机合适,等神医先生点头便立妾名。也有传言道神医先生要给公子先娶正室,再立韩笑,甚至连姑娘的像册都拿给公子看了,这是石耳告诉她的。可韩笑没见过什么像册,也没听聂承岩提过,当然,她也不敢问。
这日韩笑下了一趟山,她的针具不好用了,要换套新的,正巧今日有病人下山,韩笑便顺路搭马车进城,到匠器铺子取她的针。又刚巧遇到位相熟的女病人,每月葵水时腹痛难忍,韩笑便给她诊了,开了方子。
这事让韩笑想起自己前几日累过了头,结果小日子来葵水时也是又痛又冷。那晚她痛得睡不着,把聂承岩气着了。他痛骂她一顿,喝令她滚到他那去,她抱着肚子哼哼,弯着腰挨到他床边,被他探手一把抱了上去。
他运了内力,手掌又大又暖,捂在她的肚子上,让她蜷在他的怀里。他斥责她:“别以为我是心疼你,大半夜不睡嗷嗷喊痛,吵得我也不能睡。下次再这般试试,我定会教训你。”
韩笑很想辩说她一直咬牙没喊痛,但他这般骂她,她居然觉得开心,加上实在是没力气,所以干脆闭上嘴不说话,连眼睛都闭上,让他骂个够。他的怀抱很温暖,手掌也是,她躺着躺着,被他的气息包围,小腹处暖洋洋的,感觉肚子不疼了,眼皮很沉,快要睡着。她偷了懒,没再爬回自己的床,而他居然没有赶她。
韩笑想到那晚的情景,脸不禁红了。太阳正往西边落,她背着药箱子快步往岩筑走,忽然很想见到他。她出去了大半日,他又该板脸不高兴了。她止不住想笑,她的主子是怎么能够在凶巴巴骂人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很温柔的呢?
前面的路口再拐两个弯便能看到岩筑了,可这时韩笑看到言杉言大夫急匆匆地往后山的方向赶,他一脸焦急,看到韩笑赶紧招呼:“韩姑娘,快,我正愁找不着别人了,后山那有个药仆摔伤,情况危急,快与我去救人。”
韩笑听得此言,匆匆便跟着言杉去。两人一路急行,绕到了后山,此处草木繁茂,人烟罕至。韩笑只听说有些长在悬壁上的奇珍药品才会到这里来摘采,但也是极少的,若有人伤在此,怕是很难被人发现,所以言杉带人来救,韩笑直为这伤者感到庆幸。
言杉赶到一陡峭山壁边,对着下边喊道:“你再撑着会,我们马上想法救你上来。”
韩笑也走到那崖边往下望,想看看是何情形。着眼之处,是个斜斜的陡坡,又深又长,一眼竟是看不到底,树草杂生,看不见人影,韩笑正待问:“伤者在何处?”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一声大喊:“韩姑娘,小心!”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