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带着一些不屑与嚣张，还带着一丝命令式的口吻，声音的主人正是清河长公主曹琳的贴身侍女小碧。
小碧虽然只是个下人，却分外高傲，把自己和其他下人的身份区分开来。她觉得自己是公主的贴身丫鬟，就应该比其他人的身份更高，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份比一般凡夫俗子更高，即使是对于一些来访的普通官员，小碧也可以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富贵人家的狗甚至比一条人命更贵，更何况是公主的贴身丫鬟。
公主出行，总是由小碧负责通知张猎前去护卫，所以当听到小碧说公主要去花园，张猎就迅速整装出发。穿过公主府的后院，是一块巨大的花园，花园的中央，有一见方的池塘，曹琳坐在池边的凳子上，任发絮和裙摆随风飘舞。
如今正是寒冬季节，夜晚的风更加凌冽。刀鞘被风吹着冰凉冰凉，张猎握着刀鞘的手冻的发红。亥时已过，谁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清河长公主不好好睡觉，却跑来池边发什么呆。张猎只是个下人，自然不能问为什么，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护卫工作就好，旁边的几个侍从还有些半眯着眼，显然也是刚从暖炕中被拉起来陪这个公主活受罪的。
曹琳在池边呆了半个时辰，没有离去的意思，张猎也只能干站着。曹琳只是临时决定要来池边，没有刻意准备，随手拾起一件棉絮披风披上便来了，寒风吹来，曹琳有些瑟瑟发抖。张猎见状，有些担心这位公主，便走了过去，抱拳鞠躬道，“公主殿下，夜黑风凉，望殿下早些回房歇息，以免受风寒。”在军中许久，张猎也学会了一些客套的话，知道该怎么跟一些贵族打交道。
“歇息？我睡不着，冷风吹一吹，或许冷到麻木了，也就不那么忧伤了。”曹琳的回答显得苍白无力，似乎没有注意到是有人在旁边，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在说话。
接着，曹琳抬起了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张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到公主府那么久，公主从来没问过身边这个侍卫的名字，如今突然问起，倒让张猎有些受宠若惊，张猎依旧保持着抱拳鞠躬的姿势回答道，“回公主，属下叫张猎。”
“你坐下来陪我聊天吧！”
曹琳的这句话，让张猎更是一阵惊讶，他怎么都想不到公主会让一个舞刀弄剑的粗人陪她聊天，张猎迟疑了一下回应道，“属下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不就是聊天，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因为我是公主就不能放下尊卑跟我谈谈心，为什么永远都只有阿谀奉承”曹琳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歇斯底里，带着啜泣。
张猎能感受到公主内心的痛楚，但是张猎想不明白，一个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公主会有什么烦心事，他们那些贵族遇到什么事情不都是随便打发个人就可以解决的吗。
旁边的小碧闻声而来，见到公主这幅模样，忙的递上手绢，然后挺直了腰杆向张猎斥责道，“大胆张猎，竟然弄哭公主，该当何罪。”此时的小碧仿佛像一个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刽子手咄咄逼人。
曹琳恢复的平静，细声说道，“没事，你先下去吧”，细手一挥，小碧便遵命退后。
小碧临走也不依不饶，睁大眼睛瞪着张猎，那怨恨、愤懑的神情，心有不甘。张猎向来不喜欢小碧这幅仗势欺人的嘴脸，所以也不去理会她的这幅表情，装作没看见。
“坐下吧！”曹琳又轻轻道了一声。
这是公主的第二道命令，张猎心中琢磨着，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份坐在公主旁边有些不妥，况且周围还有其他人，传出去难免惹些麻烦事，但是如果此时自己再不坐下，恐怕对公主太不尊敬，于是选择了单膝着地半蹲的姿势，蹲在了公主的侧边。张猎一直跟在公主的身后，很少正面看公主，即使有也是隔的远远地。这是第一次，张猎如此近的距离看到了公主的侧脸。空气中的寒冷，将曹琳的脸冻得通红，略带着忧伤的眼神，楚楚惹人怜。冷风拂来，曹琳把身上的棉絮大衣裹的更加紧致，更显身形妙曼。身上散发出的芝兰幽香，沁人心脾。那秀而不媚、端庄文雅的气质浑然天成。张猎不禁看的有些入迷。
“从军之前，你在做些什么。”曹琳说的每句话都透露着一股忧伤的气息。
“回公主，属下以前是山中的猎户，也跟师傅学过一些医术。”张猎始终心有芥蒂，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每一句都带着尊卑之语。
“打猎，好玩吗？”曹琳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带着谦卑的语调跟自己说话，也就不去纠正什么了。
“回公主，打猎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张猎有些眉飞色舞的向公主说着打猎的事情。
“那骑马呢？”听着张猎的描述，曹琳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
张猎觉得公主问的问题很奇怪，好不好玩，自己去尝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为什么需要问别人。张猎还是很耐心的回答，“骑马也很有趣呢，公主若是想去骑马，属下可以帮公主安排。”
曹琳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不知是不愿意去，还是想去不能去。
......
聊了半宿，公主终于倦了，回房歇息去了。张猎就这样保持半蹲的姿势蹲了半宿，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走起路来像个鸭子，引得周围的人连连发笑，公主也是掩面而笑。
富贵人家讲究的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待字闺中。女子未到及笄之年，没有什么机会外出，清河长公主的幼年几乎是在闺房中、大院里度过的，身边面对的都是一群卑躬屈膝的人，没有人会真心跟她谈心，没有人会真心听她诉苦。出门坐马车，要什么东西都是下人着手操办，在别人看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公主眼中是一种孤寂，连个朋友都没有。到了十五岁，曹操就很快给公主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公主极其厌恶的纨绔子弟。通过今夜的闲聊，张猎突然觉得，这和自己以前想象过的贵族生活差的很远，他觉得公主很可怜，很同情她。可是那又能怎样，张猎心里很清楚，公主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还是低低在下的护卫，这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今晚公主心有郁结，能和自己说上几句话，但是明天之后，谁能保证公主还会记得自己。
就这样吧，张猎揉揉发麻的双腿，把被子卷起来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