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犯人而言,炼狱里的色彩相当单调,鸟的眼睛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而铺天盖地的红则让人暴戾粗鲁,如果有犯人这时抬起头注视地平线的一边,他一定能看到耳目一新的颜色——黑色的身影在徐徐飘动,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显得凌乱,但规整的收边和奇异的纹路说明他是一位身份不同寻常的家伙。
只可惜中心山周围的地区已经没有任何犯人了,他们要么跟这大军仓惶逃离这片生活了百年的“故乡”;要么就被鸟国抓走,成为食物。为数众多的鸟对这些口味全新的人很感兴趣,他们遭受的苦难远远超出常人想象,鸟国储备了成吨的葱乔,这些能帮助人类身体迅速恢复的草药竟在这些日子供不应求,为了遏制这种潇洒的挥霍行为,角鹰不得不下令让所有鸟控制饮食,每次进食不得超出需求。直到这项规矩彻底贯彻到鸟国的各个角落,告急的葱乔才有了逐渐回涨的趋势。
说回这位神秘的黑衣人吧。
他像走进后花园一样,悠然自得地在鸟群中转悠。智力低下的红瞳鸟对酷似人类的怪物的出现非常不满,认定他是在侵犯自己的领土,它们随时会发动进攻,好在理智尚存的绿瞳鸟压制住它们的进攻**,不厌其烦地告诉卑劣的下属——
这是判官大人。
在有趣的鸟之国,凡“大人”都是鸟,这点就让红瞳鸟够苦恼了,现在又出现个和人一样的“大人”,它们脑袋宕机,呆呆地看着判官行走在宽敞的鸟道上。
他打算去哪呢?
当发现他的目标后,一只黄瞳鸟忍不住向他喊道:“你不能进入天鸟坟场!”
判官把它的话当耳旁风,不紧不慢地迈步向前,漆黑身影在黄瞳鸟的瞳孔中逐渐放大,忽然,它在天上毫无力量地盘旋几圈,划出螺旋线后一头砸进地面,鲜血从断裂的鸟喙边缘渗出。见到此景的鸟儿们闭上了打算阻止判官的嘴,没鸟上前救援,都老老实实地目送判官进入鸟国的神圣之地,心中祈祷有一位英雄能阻拦这个可怕的黑色怪物。
英雄总是会出现的。
“这不是判官大人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划破天际,展露出说话鸟的桀骜不驯,雄厚的问候中带着一股让鸟安心的魄力,双翅火红的重明鸟仿佛从云火中穿行而来,两只强健的爪子钉在判官面前。
骷髅头慢慢抬起,兜帽则从光溜溜的脑袋滑下,眼眶里空洞的两团黑暗凝视着重明鸟。
“判官大人莫非忘记我了?”重明鸟足有三个判官大,它伸长脖子,白瞳迎上判官的两个窟窿。
“这不是重明鸟吗?好久不见啊。”
重明鸟没有理会判官的套近乎,执拗地说道:“天鸟坟场,你不能进入。”
“这是忠告吗?”
“是警告。”重明鸟嘴角冒出一团火焰。
判官忽然伸展右臂。这是他要拿出镰刀的信号,重明鸟当然明白,它烦躁地低吼,警告判官别在鸟国的地界嚣张。
“哈哈。”判官收回骷髅手臂,重新将它藏进衣袖,“何必这般紧张?既然不让我看,我便不看了。”
“为何要去坟场?”
“当然是为了见老朋友。”
重明鸟皱眉:“凤凰?说起来,有很多年没见到过你了。”
“我被关起来了。”
“哦?”它瞪大眼睛,露出讥讽的目光,“判官大人也有这种时候?真希望你被关久些。”
判官不置可否,释然一笑。
实在是惹鸟厌烦。重明鸟很不喜欢一切都在判官掌控之中的感觉。
“你和凤凰有何关系?从未听说你与她有过交情。”它警惕地看着判官,觉得他没安好心。
“说来话长。”判官说这句话就是不打算解释,“说起来,你们的人鸟大战——哦,抱歉,是鸟人大战进行如何了?”
“哼,还有什么大战?”重明鸟摇头道,“看来你真是被关了太久,脑子不好使了。十六年前人类从中心山以南败逃后,就再也没出现在我们眼中了。大战?早就结束了。”
“啊……”
判官喑哑着嗓子,好像含了口痰,他恰如其分地清咳一声道:
“不知不觉,竟又过了十六年,很快啊。”
“人类到地逃到哪去了?”
重明鸟怅然若失,仿佛在自问。他回想起刚开战时鸟国的意气风发、气势磅礴,到察觉到人类逃亡南海时的困惑和紧张,最后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十六年对鸟而言不算太长,但也绝非短到可以忽略不计,鸟国这些年始终保持着必要的警惕,以防人类从南海杀回,这似乎是杞人忧天地防卫,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人类的举动从一开始便超出了鸟儿们的理解。人类究竟在盘算什么?谁也给不出一个定论。很多鸟请求少昊帝集结大军直接进攻南海,消灭人类一劳永逸——但大家心知肚明,黄沉渊是鸟国无法迈过的坎,白瞳鸟虽然能在其中自由穿行,但风险太大,鸟国已经经不起损失任何一只白瞳鸟了。
在这场没有正式交锋的战争中,白瞳鸟已经消失了四只——
蛊雕、情鹊、藏渠鸟、穷奇大人……
蛊雕和情鹊在深入南海后杳无音信;藏渠鸟的尸体在西北发现,凶手没留下任何踪迹,但有三座黄帝时代的山笼陷阱;至于少昊帝之子穷奇,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消失,等大家回过神,才发现他早就离开视线很久了。
“我不能告诉你。”
“我也没指望你告诉我。”重明鸟闷闷不乐。
“这场游戏……需要公平。”判官的嘴角咧开。
“对你而言,我们鸟、人之间的种族之战不过游戏?”
“在炼狱发生得一切事,对我而言都是游戏。”
判官摇头晃脑,真怕他忽然吟诗作赋。
“等解决了人类,我一定会想少昊帝进言,把你和那个白色的家伙干净杀绝。”
“这可不行。”
“你害怕了?”
“我们可不能影响游戏……”判官神神叨叨说着让它不明所以的话,转头往其他方向去了。
“你要去哪?”
“你打算护送我离开?”
重明鸟凝视判官,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打算空手而归了?
判官再次伸出右臂,镰刀像墨水缀入清水般浮现,弯曲的弧度仿佛恰好能割掉重明鸟的脖子,它感到一阵凉意和愤怒,判官继续着动作,犹如舞蹈,他优雅地将镰刀刺入地面。重明鸟看到地上出现深不见底的黑洞,好像发出“嗖”的一声,判官坠入其中的同时,地面恢复如初。
围观的鸟儿们目瞪口呆,重明鸟只觉得烦躁,它哈着火焰,双翅一振窜入云海火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