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端王府。
时值春节,京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府邸院内都是花灯烂灼,精致非常。独独这端王府,只门口换上两盏崭新的灯,就算是过节了。
城里的人皆知这身份高贵的端王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不爱见外人,府里除了几个伺候生活起居的仆从之外,再没有养多余的。更怪的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男子,皆为妙龄女子。一个中年王爷,一府的貌美女子,城中的男子提起这事,总会露出你懂的微妙笑容。
端王正在堂屋等人。他闭目坐于主座上,一手扶着茶盏放于几上。只听府里的大管事沈氏在门口通报道:“王爷,大世子二世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叶景御缓缓睁开双目,捧起茶盏抿一口。
两位世子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走到叶景御跟前一丈远处行礼。
叶景御点点头,开口让他们坐下。
叶义远满脸倦容地笑道:“这么晚了,父亲要是想着儿子明儿个再见也是一样的。”
叶景御不紧不慢地问:“秀娘说你们带回来一对父子?”大管家沈氏未出嫁之前,闺名中带个秀字。
果然是这事儿。
曾经多次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而被训责的叶义远忙摆手,急着撇清关系:“这回可不是我啊,那人是大哥的。”
叶江城在打算带君悦来回来时便知道父亲要问起,应答自如:“是,那男子是儿子要携手一生之人。”
“哦?你这样说,不怕我反对?”叶景御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喝茶。
叶江城扯了扯嘴角,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说道:“反对?父亲早前便答允过儿子与义远,不会过问婚嫁一事。”
方才一直在充当背景的叶义远一听这话,急忙应和道:“对对对,六年前元宵宫宴上您说过的,陛下当时也在场。”
叶景御冷哼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到叶江城脚边,厉声道:“即便我说过那番话,可那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儿子的!”名贵的兔毫黑釉盏好似石子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碎成小块,四处飞溅。
叶江城脸色一沉,如墨的双目直勾勾地与叶景御对视,毫不示弱地顶回去:“莫非父亲忘了您觊觎胞兄的男/宠/,多年不忘,他也是有、儿、子、的。”
这般的出言不逊,放在平常人家父子间,恐怕早就要家法伺候了。可这端王叶景御听了叶江城这番话后,不怒反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儿。”
“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叶江城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叶景御笑着夸赞道:“这样好,男子又如何?只要是不能与心爱之人携手,纵有三千美眷,在吾眼里不过是红颜白骨。”
被父兄的互动唬了一场的叶义远忍不住腹诽,所以父亲你追不到岳承泱就要整一屋子白骨来刺激自己。
随后叶景御又跟两个儿子大谈自己的“恋爱经验”。两位世子,一位常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一个是心理年龄比端王还大,但是碍于身份只能低着脑袋耐心听着。
你这么行你去追岳承泱啊,在这边空谈这些有什么用?真遇上岳承泱还不是只敢躲在墙角偷看!
好在端王话不是很多,重新换上的茶喝到一半,便结束了这段难得的父子谈心,最后补充了一句:“今天太晚了,明日/你带他过来一起用膳吧。”
“额……”
见叶江城吞吞吐吐的样子,叶景御再一想那个孩子,不禁皱眉:“怎么?难道这人你是抢来的?你抢人家的有妇之夫”
叶江城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善儿只是他养子,他从未婚配。”
叶景御眉头一松:“那便明日晚膳带来让我见一下。”
从堂屋出来走在游廊上叶江城只觉头疼。叶景御只知道岳承泱有个儿子,但是他并不知道后来这个孩子改名了,就是君悦来。如果让父亲见到他倾慕之人与某个不知名女人的孩子……
可怜父亲这一辈子光用来单恋岳承泱了。
明日再找个借口混过去好了。
叶义远的始影园与叶江城的琯朗园都在王府的东边,两个园子相互依着。
两人还没走几步,便见侍女急匆匆地小跑来,嘴里焦急地喊着:“大世子,二世子。”
是怀梦,琯郎园里的四名侍女之一。
怀梦应该是在伺候君君的,难道他出什么事了?叶江城三步跨作两步地过去问道:“可是君悦来怎么了?”
怀梦拍着胸口喘着气说道:“咳咳,公子他,他扭到脚了,呼,奴婢这就去喊大夫。”
“什么?!”
君悦来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糗大了,抱着儿子偷溜的时候被发现,被六七个妹子跟在屁股后面追,慌不择路,一脚踩上院子里的鹅卵石,啪叽一下摔得个四脚朝天,顺带还崴了脚。
都是那个叶江城的错!午饭前明明说好进了京城便派人送他去叶杳之府上的。那个混蛋竟然反悔!反悔还不算,还给自己下药!睡个午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架到来了王府,偷跑时还把脚踝扭伤!
在妹子们搀扶簇拥下,君悦来一瘸一拐地回到落跑的起点,一张华丽的四柱雕花大床。龇着牙一脱鞋,脚踝那边一片红肿。几个侍女惊呼,有个还不确定地伸手碰了碰。
“嘶——”疼得君悦来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声听得妹子们回过神来,她们可没有忘记主子走之前说过的话。一个激灵姑娘们忙散开分工合作,有的去打水,有的去喊大夫。
被君悦来抱在怀里什么事都没有的君霁善乖乖地依靠在床边,牵着他爹的手,眼睛红红的。唬得君悦来忙去安慰他。
围在他周围的侍女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看得君悦来哭笑不得,没溜成还摔伤的明明是我好嘛。
“大世子让我们照顾好公子的,可是现在……”拿来在冷水中泡过的布巾轻轻地敷上他的脚踝,侍女木奴有些诅丧地说道。
不提那人还好,一听到大世子这三个字,君悦来一阵烦躁。他收回回脚,伸手朝木奴要帕子,皱着眉说道:“我自己来吧。”
站在一旁的两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使着眼色。
大世子从来没有带人回来过,也鲜少流连于勾栏间。
今天带回来一对父子不说,还让琯朗园里四个侍女像伺候主子一样。其中含义,四个姑娘如何不懂。
可是这新来的主子好像不太乐意,大世子前脚刚走出园们,后脚他便抱着小主子趁着姑娘们不注意的时候跑了。
“啊,大世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侍女们忙低头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叶江城行礼。
叶江城黑着脸看君悦来跟木奴争抢一块布巾,事情的经过怀梦路上已与他讲述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逃跑”两个字眼如一根刺,深深扎进叶江城的心。
竟然如此不想留在自己的身边
愤怒、沮丧、失望,缠作一团,在他心里翻滚,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只顾黑着脸往园子里冲。
可是一看见君悦来白皙的小腿下那大块红肿,满腔的怒气烟消云散,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自责。他曾经在心底许过诺,这一生要护君悦来无病无痛。是他的错,在下药时他就该想到,以君悦来的性子,醒来之后肯定是要闹。他错就错在,没有好好看好君悦来,就不能让君悦来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叶江城慢慢走到床边,蹲下身,注视着那块红肿,心里一揪,嘴里柔声问道:“疼吗?”边问边朝木奴伸出手,木奴识相地将布巾重新搓洗拧干了递给大世子。
叶江城滚烫的手强硬地贴上了君悦来的小腿,有力却又避开可能的伤处。知道比力气自当是挣脱不过,君悦来不想再伤上加伤,干脆扭过头去,眼睛直直盯着床柱。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可君悦来方才积了一肚子怨气,不好意思迁怒几位姑娘,硬是忍着。现在见着了罪魁祸首,压也压不住了,只想喷之而后快:“多谢大世子好意。像我等平民小人,哪有资格让世子爷屈膝,我这怕是要折寿呵,君子言而有信,您背信弃义就算了,何必,哦草!”小腿腿骨上一阵疼痛,正要破口大骂,君悦来看到叶江城惨白的脸色,吓得乖乖咽下了。他龇着牙拍开还在腿上逞凶的大手,伸手去揉被掐红的小腿。
被“折寿”二字砸晕头的叶江城愣愣地收回手,双目赤红地看着那白皙的皮肤留下的五个指印。
屋里气氛降至那几个侍女们悄悄地抱着君霁善出去。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负责去请大夫的叶义远一脚刚踏进屋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再看看床上床边两人。
妈呀,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叶义远心想,嘴上劝道:“哥,要不先让大夫看看?”
将手中的帕子扔进盆中,激起的水花飞溅到下摆上。叶江城起身坐到椅子上,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三人。
大夫伸手摸了摸瞧了瞧,再问了几句,便说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正要再叮嘱几句,叶义远便忙不迭地送他出门。可怜老人家步履蹒跚地赶过来瞧病,水都没喝上一口,又被送走了。
“呼——”付了诊金送老人家与二世子出了园门,怀梦拍拍胸口,小声说道,“吓死我了,我手心都是汗。”
木奴点点头,心有戚戚地说:“妈呀,你没瞧见刚刚大世子的脸色,好吓人啊。我可不敢再进去了。”
“怀梦,你看君少爷他儿子都有了,恐怕……”木奴压低声音说,“恐怕是大世子抢来的。”
“哎~你是说大世子一厢情愿?”
“大概是。”
“啧啧啧。哎,你说会不会这样……”两位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脑补出一场恶霸世子强抢良家妇男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