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听了夏浔的话,不禁有些愕然:“不发卖奴隶?这……,那一万多俘虏,该如何安置?”
夏浔微笑道:“编户入籍,变成平民!以每家每户为单位,全部打散了,分别充实到各处去,做工、务农,都可以嘛!”
“张佥事,你坐!”
夏浔让张俊坐了,解释道:“我们的根本目的,.在我们周围,朝鲜人、生女真、鞑靼人,都在竭力争取各个部族的归附,如果我们把俘虏全部变成奴隶,哪怕是把他们打散了分摊到不同的地方去,也不是个好办法。
有奴就有主,主奴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调和的,我们可以通过交往杂居,融合各族百姓,最终变成一家人,但是主与奴,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家人,贩奴的做法可以暂时鼓动更高的士气、可以为辽东大族提供更多的免费劳力,但是这祸根也就种下了,早晚要成大问题,尤其是我们周围并不稳定。”
夏浔揉了揉眉头,又问道:“哈达城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听这事儿,张俊的劲头儿提了起来,他可是在夏浔主导的生意里边投了大本钱的,吩咐了自己的两个侄子去做,现在他正热切盼望着经由海路把大批辽东货物贩往江南将要获得的巨大利益呢。
张俊道:“玛固尔浑很卖力气,遵照部堂大人的分咐,开原其它几大部落也得以分了杯羹,当然,大头还是落在玛固尔浑手里,不过既有各大部落一致拥护,现在各种货物的收集都很顺利,许多部族都发动了全族百姓,壮年男子入山伐木,妇女儿童采撷松子蘑菇,马匹、各种皮货,也在向哈达城集中。
大量的财富汇聚到哈达城,利益攸关呐,三万户的裴伊实穆尔也不再乱发牢骚了,八虎道的烽燧和关隘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他未请一粮一饷,自己就派了族中青壮赶去,日夜赶工重新修建起来,我已经去看过,那关隘比原来那道还要结实雄伟,并且驻扎了大批的兵丁。”
夏浔道:“嗯,裴伊实做事还是用心的,可惜,他那被掳走的女儿这次却没救回来,也不知是死掉了,还是被掳走她的人转手又卖给了别人。”
张俊没接这个话碴儿,虽说当初拒不出兵的是沈永,可他是仅次于沈永的都司官员,说起这事儿难免心中有愧,便岔开了话题,又道:“自此往金州去的沿路诸卫,我也已经打过招呼,这方面不用咱们操心,途径卫所都欣然应允。
为了方便这样庞大的车队经过,一些卫所已经开始在一些难行地段铺修道路,在一些河道上架设桥梁了。并且组织他们那儿的人,开始收集当地物产,准备等咱们的商队过去的时候就加入进来。咱们这儿现在就像一个源头,一路下去各个支流汇聚进来,最后形成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啊!”
夏浔笑道:“这个比喻好,正是如此!”
张俊道:“不挨边的那些卫所都有些眼红呢,不断的有人向我递话儿,要我跟部堂大人您说说,这好处可不能都让别人占了,部堂您看,要不要允许他们那儿世家大族、地方名流,也沾些好处?如此,也好堵他们的嘴。”
夏浔摇头道:“不用不用,哈达城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试点,等这里成功了,就可以在整个辽东推行开去,一条‘河流’,灌溉不了整个辽东,我要让辽东出现千百条这样的‘河流’,最后百川成海!”
张俊笑不拢嘴儿,连连点头:“那成,我把部堂这意思说与他们知道,叫他们且安份些,把屁股坐稳了。不过……”
张俊搓了搓手,又稍有些担心地道:“部堂,这些东西运出去,都能销得出去吗?若是积压在那儿回不了本,那可就糟了。”
夏浔并不为销售渠道担心,他的运输和销售网络现在是何等庞大,北直隶有谢传忠、山东有彭家和西门家,浙东有双屿岛经营多年如今已化暗为明的销售网络,福建两广有受他扶持渐趋壮大的孙奕凡,孙家现在已然取代洛家,迅速崛起,成为辐射整个东南亚的大商主,而海外则有潜龙的贸易网,吕明之早就打扫好了库房,正翘首期盼着大批可以迅速转化为金银财宝的辽东特产运抵吕宋岛呢。
夏浔当然不愁销路,现在哈达城汇聚的这些财富,在辽东各方势力眼中是一块让人馋涎欲滴的大肥肉,在夏浔看来,与他庞大的消化能力相比,这点东西只是杯水车薪,塞牙缝儿都不够,未来市场还大着呢。
夏浔道:“外销方面,你不用担心,本督在里边也投了不少钱嘛,呵呵,难道我会做赔本买卖吗?耐心点,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头几趟生意只是趟路子,光是收购各色物资,从采撷生产到运输入库,这就涉及许多环节,许多种族、许多的人。
接下来,你会发现,每一步都有许多具体的事要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是会跌倒的。我们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通过这些具体事务的处理,培养具体操办人员的经验和灵活应变能力,等他们顺了手了,这条河会越来越宽的。”
夏浔说到这儿,笑容微微一敛,又说到:“不过,虽然辽东诸司军政合一,毕竟仍以军务为主,不可弃主就次,我们这一次端了鞑靼的整个乌古部落,鞑靼人被打痛了,他们未必就肯善罢甘休,他们应该会还咱们以颜色,所以军务不可松懈,如果吃了败仗,让鞑靼人在我辽东如入无人之境,那方才我们所谈的就全都成了泡影,别指望在动荡不安的战乱中,还能安心地做生意!”
张俊肃然道:“是!”
这时有侍卫进来禀报:“启禀部堂大人,三万卫都司官裴伊实特穆儿求见!”
“哦?快快有请!”
夏浔整了整装束,就见裴伊实特穆尔急步走了进来,手中举着一封信,一见夏浔便大呼道:“部堂大人,部堂大人,我的女儿有消息啦,我家敏敏送了信回来!”
※※※※※※※※※※※※※※※※※※※※※※※※※※※※那信不是汉文,夏浔并不认得,裴伊实特穆尔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念完了便瞪起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夏浔。那信是裴伊实的长女敏敏特穆尔所写,前边算是家书,简要地说明了她如今的处境,原来她被乌古部鞑靼人掳走以后,路经蒙哥贴木儿的部落,便被蒙哥贴木儿用十二只羊从那个乌古部落战士手中买下了。
买下之后,蒙哥贴木儿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对于她已经有了孩子,游牧民族的人并不大在乎,哪怕是成吉思汗那样的大人物,他的女人被人抢走,再抢回来时已经有了身孕,成吉思汗也不以为意,生了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活。
蒙哥贴木儿也不在乎这个,在他众多的女人当中,还没有一个像敏敏这般俊俏,再加上敏敏知书达礼,乖巧懂事,成了他的女人后,没多久就成了他最宠爱的女人。
但是敏敏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因为鞑靼和女真、女真和女真之间,为了生存空间总是不断厮杀,彼此间有太多错综复杂的仇恨。如果贴木儿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又与她的父亲有解不开的仇怨,她所受的宠爱并不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直到贴木儿和他的兄弟商议,也已露出投奔大明的心思,她才敢冒险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从而成了为他们牵线搭桥的人。裴伊实收到女儿的亲笔信,知道她安然无恙,自然喜不自禁,马上便带着贴木儿的使者找到夏浔这来了。
张俊喜形于色地道:“太好了!部堂,咱们这是一战立威呀!蒙哥贴木儿率全族来投,报到皇上那儿,又是抚夷归化的一桩大功劳!部堂,咱们应该马上安排人接应他们过来。”
夏浔默然不语,沉思有顷,方才抬起目光,对裴伊实道:“他们的使者呢?”
裴伊实特穆尔赶紧道:“我把他带过来了,就在府外候着呢!”
夏浔道:“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几名带刀侍卫押着一个身穿宽袍,头戴尖顶皮帽的年轻汉子走上大堂,夏浔一瞧他的模样便是一怔,此人非常面熟,似乎曾经见过。
那人已抚胸向他施礼,微笑道:“部堂大人,小人是雅尔哈,曾经在开原城里见过大人的。”
夏浔猛地想了起来,失声道:“啊!原来是你!”
雅尔哈道:“是!我们的部落虽然居住在鞑靼境内,可是族人生活所需的许多东西都需要到汉家的地方来买,所以我们的族人很早就出入辽东,做些生意。我们的族人一直就想投奔大明,只是受到鞑靼人的控制,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大人您的军队消灭了强大的乌古部落,很是鼓舞人心,我们的首领下定决心要举族投奔大明,还希望部堂大人能够收留我们,庇佑我们!”
夏浔目视着雅尔哈,说道:“你是蒙哥的兄弟?”
雅尔哈道:“是的大人,我和蒙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的大名儿叫凡察。”
夏浔点点头,微笑道:“既然你是他的兄弟,的确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代表他了,那么,我们就谈谈吧!”
※※※※※※※※※※※※※※※※※※※※※※※※※※※※※※目送裴伊实特穆儿和雅尔哈离去,张俊马上对夏浔迫不及待地道:“部堂,外番率众归附,那可是极大的功绩啊,皇上脸上光采,部堂您也是功勋卓著,应该马上派人接应他们过来才对,怎么反要他递什么投名状才肯接纳呢,夜长梦多,万一再生变故,唾手可得的功劳就没了啊!”
夏浔笑道:“皇上脸上的光采已经够多了,本督身上的功劳也够多了,只要来一个虚名和面子,它是能当吃啊还是能当穿?”
夏浔端起茶来,悠然地拨着茶叶,说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的。一说归附,我们便倒履相迎,送房子送地、送牛送犁,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奇货可居,回过头来,不但不感激你的援助,反而无赖一般,以归附相要挟,索要更多的东西。
更有一些无耻之徒,把归附当成了自己的谋财之道,今日附朝鲜,明日附鞑靼,后天又附大明,谁给的好处多就归附谁,朝三暮四,鲜廉寡耻。以这蒙哥贴木儿来说,我才不信是因为我大明军队一战端了乌古部落,所以钦慕什么天朝啊、崇仰什么大明啊、敬畏什么本督啊,全他娘的是扯淡!”
夏浔呷了口茶,向张俊眨眨眼,笑道:“你别看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要归附,可我知道,一定是有个不得已的理由;我还知道,如果我们就这样接纳了他们,派出大军隆而重之地把他们接回来,明明他们是丧家犬一般没了出路才归附的咱们,反而会把自己当了大功臣。
举族归附者,皇帝是要亲自接见的,到时候他们少不得要撒娇卖宠,要这要那。这还不算,按我大明惯例,是要在辽东挑块地方安置他们的,到时候他们洋洋得意,以功臣自居,你不但摆布不了他,时不时的他还要给你添些乱子,你说头不头痛?这气焰,就得早点给他压下去,叫他明白,他是来求咱的,到了咱的地头,得服咱的管,别蹬鼻子上脸,还反客为主,反了他了!”
眼看着一桩大功劳送上门来,夏浔居然不马上接受,张俊的心里头实在是忐忑啊,他搓搓手,苦笑道:“部堂说的,下官也明白,只是……,就怕部堂提的条件他们不肯接受,到时不再归附……”
夏浔叹了口气道:“他的夫人写的亲笔信,派来的使者是他的亲兄弟,这般阵仗,你说是他急还是咱急。逼他们交个底儿,咱们才好讨价还价不是?你说你这性子,让你去做生意的话,准得赔个稀哩哗啦!你是山东人吧?”
“昂!部堂大人怎么知道的?”
“我说呢,真是愁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