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本还想问几句,没想那叶知秋接过酒壶,眼也不眨,一口将剩下的酒喝个精光,不禁想到里面鼻涕浓痰,直恶心得打个激灵,也不问话了,转身就走了。
叶知秋放下空酒壶,微微一笑,老乞丐看着他道:“放心,你请我喝酒,我一定会还你人情的。”叶知秋闻言微微一愣,心想这老乞丐怎么说话真利索了,再去看那老乞丐,只见他脸色虽仍是通红,但眼中迷离尽去,神采劲透犹如鹰眼一般,心中一凛,暗道:是个内家高手!前辈高人,可不能轻视了。当下不动声色,拍手笑道:“哈哈,老阿哥诚不欺我,这喝了半壶酒,倒真是变了个样。老人家太客气了,这喝几口酒如何算得上人情。”
老乞丐道:“哎!别的算不得,唯独喝酒算得!”
叶知秋闻言,猛地抚掌道:“好一个唯独酒算得,为这句话当浮一大白!”将酒杯满上一饮而尽,神情颇为愉快。
老乞丐点点头,一口气干了一杯,道:“老头子糟得一塌糊涂,别人躲也来不及,你没有瞧不起我,定是有所企图。有什么事用得着我的,快先说了,能办到的,定然不让你失望,若所托之事办不到的,嘿嘿,老头子虽好酒,也怕为难,那时可没钱赔给你。”
叶知秋摆摆手,将酒壶拿起,满上一杯,道:“老人家想得太多了。晚辈与您萍水相逢,何谈所求。”
老乞丐闻言略显惊讶,迟疑片刻,又道:“无功不受禄,你真无所图,我也不愿白喝别人的酒。老头子什么都欠,就是不欠人情。”
叶知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有一求,以作交易。”
老乞丐冷哼一声,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道:“你说吧。”
叶知秋道:“适才我腹中酒虫作祟心痒难搔,却在酒铺前踟蹰不定,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愿喝独酒。刚才所谓请客,其实只是想找一酒伴而已。既然老人家定要算情,那我便请老人家帮忙,陪我喝一晚上酒便可!”
老乞丐诧异道:“陪你喝酒?就这么简单?”
叶知秋道:“就这么简单。”
老乞丐大笑一声,道:“那好!明明是你请客,却说成是我帮你办事,哈哈。罢了,欠你这种人的情倒也不怕。不过你刚在街上大言不惭,说什么酒袋子是你的老。哼,老头子我快进棺材的人了,酒量倒还真没服过谁,这便要和你这年轻人赌口气,算算这账,来喝!”
二人换了酒碗,更不打话,直一口口地喝酒。店小二见他二人这样拼法,懒得总送酒,索性便将酒坛子搬去。其他桌的客人本对这二人敬而远之,待见他们一碗一碗放起对来,酒量又都大的惊人,似乎大有热闹可瞧,都转过身看着二人起哄,小酒铺一下子热闹起来。
两人一碗接一碗,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见一坛子酒喝了个精光,还没等二人说话,旁人都起哄道:“再来一坛,再来一坛!”
老乞丐抹了把脸,对小二招呼道:“再来!”
小二心想:又不是你出钱,你喊个什么!便望了叶知秋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又搬了一坛酒来,暗暗嘀咕道:“看这糟老头子眼瞅着要进棺材的模样,竟然喝这么多,这人客请的倒真是赔钱的紧。哼,管他呢,不多几个冤大头,咱哪来的钱挣。”
旁人见他们拼酒,则想:这老头子一副酒鬼样,喝这么多酒倒也罢了,这败家的公子哥只怕才二十五六,喝了半坛子酒了,怎么连脸也不见红的,真是奇了怪了。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第二坛酒也已见底。二人灌完最后一碗酒,都端端直直地正坐着,默不作声了。众酒客想:这看样子是都喝不下了,这坛子比寻常坛子大了近一倍,喝了这么多酒,连撑也撑死了,万一再起哄,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爱喝酒的想: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了,只怕是还要继续喝的,若换做是我,那非要比个高下不可。更有年纪大的想:哼,活了半辈子了,没见这么喝酒的,老不死的不要命,这败家子也在这胡闹,要是我儿子,非狠狠教训一顿。众人各想各的,都想瞧二人如何收场,睁大了眼睛看着,倒忘了起哄,连小二也静静的等着他们,一时间酒铺里鸦雀无声。
两人端坐半晌,叶知秋突然笑了起来,拍拍肚子,赞道:“好酒!”老乞丐却一竖大拇指,也赞道:“好酒量!”
叶知秋说道:“老前辈,我虽然没醉,再这般喝法,腹胀难耐,却也喝不下了。如此不能过酒瘾,不如罢手言和,算做平手,咱们再慢慢地喝个痛快,如何?”老乞丐嘿嘿一笑,道:“旁人看我俩是一碗碗地喝,我这心里可是明白的,我已要偷偷喘口气喝,你仍旧一气一碗。再喝下去,我可是要输了。嘿嘿,你不用给我留面子,老头子若是好面子,不知要少喝多少酒。不过,我再年轻十年,未必会输与你。”
叶知秋微微一笑:“老人家老当益壮,生性豁达,实属难得。”又对小二说道:“还是拿酒壶来,不要上酒坛子了。”
众人见他俩不再比试,便都各自吃喝,不再理会。一会儿,小二便又送了酒来。老乞丐打了个酒嗝,冲着叶知秋哈哈的笑道:“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来此地作什么?”
叶知秋答道:“常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景怎能错过呢?只不过来此却发现有些名不副实了。”
老乞丐奇道:“哦?难道你认为杭州景色比不得北方?”
叶知秋道:“景色固然是美,但人物却枉称风流。如此美景,我如此晃悠了整夜,未见风流人物,除了老人家,连个共饮之人也找不到。难道杭州的好汉夜晚都不出门么?”
老乞丐闻言突然“嘿”的一声冷笑,把面色一沉,道:“我就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酒喝,果然不错。你若要问话,便直接来问,转弯抹角的真是厌人。听说北方人生性豪爽,我看也是名不副实。”叶知秋闻言一愣,道:“老人家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若我问的不对,你不回答便罢了。我向来直言直语,不知所谓拐弯抹角从何说起,这却要理论理论。”
老乞丐道:“那你且爽快回答,我一个臭要饭的,人家躲都躲不及,你为什么还要请我喝酒?”叶知秋笑道,“我找了整整一晚上,才找到一个能喝酒的人。便是诈尸的鬼魂我也愿请,乞丐又有何妨?”
老乞丐闻言,迟疑道:“你真是找我陪喝酒的?难道你不会一个人喝酒么?”
叶知秋微微一笑,沉吟片刻道:“不瞒老人家,我爱喝酒,并不是爱酒的味道,我爱喝酒的豪情义气。那种气氛和心情,不是一个人喝酒所能得到的,非要与人共饮才行。”
老乞丐点头道:“嗯,那你不是真酒鬼,是真汉子,老头子错怪你了!不过老头子我是真酒鬼,便是半个人也喝得!哈哈。来来来,再干!”
又是三杯酒下肚,老乞丐道:“痛快,北方人果然是痛快,但是江南人也不是假风流。晚上怎么会不出门,当然出门!只不过这几日不敢出来。”叶知秋奇道:“哦,此话怎讲?”
“小兄弟,”老乞丐一连又干了三杯酒,眼睛发出光,盯着叶知秋看了一会,道:“这里最近闹鬼闹得厉害,是非之地,你赏景可来的不是时候。”此话一出,声音虽低,却似炸了一记响雷一样,酒铺中一众酒客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叶知秋见此情景,心知此地确有不妥之处,问道:“闹鬼?出了什么事,莫是有人故弄玄虚吧?鬼神之说,大不可信。”
旁桌一人突然搭话道:“本来嘛,最初也都以为是人干的,可是这到后来,事情越来越不可思议,我看也只有鬼能干了。”
又一人突然冷笑一声,道:“我看啊,是‘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
先前那人卖了个好关子起了个头,正想胡侃一番,这一句话泼得他一头冷水,心中不喜,忿忿道:“我说姓贾的,你不就读了点破书,吃了半点墨水,整天价就会装高深。你又知道什么了?”
姓贾的又道:“你不也是听别人说的,难道亲眼看见了不成?以讹传讹,谈什么‘知道’二字。”那人怒道:“我...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憋得满面通红,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哼”了一声,便不做声了。
门口一桌老者捋捋白胡子,道:“贾先生,你先不要挤兑张老三。什么闹鬼的,我这几天也听见不少回了,怕是有些蹊跷的。究竟怎么回事,老三,你知道点啥,讲来听听?”
那张老三适才被挤兑一番,心中不忿,见老者发话重问,心中得意,对贾先生翻个白眼,道:“我这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不说也罢,免得有人又要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