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向下一看,新晋安西伯夏尧正跪在殿中。
朱佑樘强打精神,复又正襟危坐,平伸手掌向上一抬,说道:“安西伯有本奏,请起来说吧。”
“谢皇上。”夏尧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欠身说道:“启奏皇上,微臣以为,拟准梁德的刑罚为时尚早。”
此言一出,除沈清、陈文祺两人外,高坐龙椅的朱佑樘、满殿的文臣武将,均大感诧异。
“夏大人何出此言?”事关刑部,何乔新在短暂错愕之后,抱拳向夏尧问道。
夏尧没有直接与何乔新答话,继续望着朱佑樘说道:“皇上,梁德犯下通敌卖国的滔天大罪,固然要处以极刑,但臣以为,梁德所犯之罪,决非谋刺钦差、通风报信这么简单,而通敌卖国也决非梁德一人,还有帮凶甚至指使者。此等谋叛大案,我朝绝无仅有,决不可草率了之。”
众人听罢,有的频频点头、深以为然;也有顾虑在严刑峻法之下容易株连蔓引,于刚刚振兴的朝纲不利。
朱佑樘沉思了片刻,对夏尧说道:“夏爱卿莫非还有隐情未奏?”
“吾皇英明。”夏尧说着,自怀中取出两封信笺,交给随堂太监转呈皇上。
“小王子与梁芳的往来书信?成化七年所写?”朱佑樘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他将两封信函放在龙案上,向夏尧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请夏爱卿详说。”
夏尧虎目蕴泪,略显激动地说道:“皇上,梁芳乃梁德胞兄,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兄弟便与鞑子勾搭成奸,将我大好江山拱手相送,实乃我中华千秋罪人。”夏尧的思绪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缓缓说道:“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夜晚,鞑靼进贡使臣阿尔木夤夜潜入梁芳府中,与梁芳兄弟密谈了许久,后由梁德亲自送回驿馆,这一幕被兵部左侍郎韩慎在窗外亲眼目睹。照理说,接待外国使节是礼部的职责,与御马监无关,而且梁芳并非御马监掌印太监,阿尔木与梁芳接触于制不合,况且还选择在深夜的私人府邸,因此韩兄怀疑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遂暗中截取梁芳与小王子往来的书信,以查出他们密谈的内容。不料韩兄与微臣均不能窥破信中的奥秘,又因顾忌梁芳党羽众多,我俩不敢将书信轻易示人,便联袂觐见先皇,将阿尔木深夜会见梁芳之事向先皇如实禀奏,恳请先皇提防他们相互勾结、于国不利。无奈先皇……也怪我俩言辞过激,惹恼了先皇,下旨命微臣兼领宁夏总兵之职,克日离京赴任,不得宣召不准入京。韩兄则致仕离京,返回原籍。
书信失落是梁芳兄弟的心腹大患,他们根据可靠的渠道(夏尧不敢明言是万贵妃)获知,那两封信函系韩兄截获,于是派其弟梁德伙同‘岭南八凶’中的邬云、靳雷、鲍雨、单雪四凶,千里追杀到湖广黄州府境内,将韩兄夫妇残忍杀害;韩兄的小外孙被挑落河中,生死难测;其余子、女、徒、婿以及微臣的小女被梁德等人杀散,至今下落不明。”说到此处,夏尧已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来。
殿中的老臣,依稀记得当年夏尧挂帅西征、韩慎致仕回乡的事情,却不知竟是因梁芳的书信而起,一时也是唏嘘不已。
但是也有人质疑。
工部尚书徐贯问道:“夏大人,下官记得您是成化七年腊月离开京城西去宁夏,而韩慎将军乃是次年正月致仕还乡的。也即是说,韩将军返乡途中,您已在宁夏边关,如何知道梁德追杀韩老将军的许多细节?”
夏尧拉过身后的沈清,指着他说道:“不错,老夫当时已在宁夏边关,但他却是身经其劫、惨遭其祸之人。”
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沈清,“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悲戚戚地说道:“微臣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朱佑樘莫名所以,不解地问道:“秦爱卿何出此言?”
“皇上,臣乃韩老大人的大弟子沈清。师父致仕之后,一家八人离京返回故乡蕲州,途中被梁德带领邬云等人截击,师父和师娘被梁贼杀害,微臣尚在襁褓中的小儿被挑落河中,其余诸人尽皆被杀散。微臣孤身一人逃到宁夏投奔夏总兵,因怕梁芳兄弟穷追不舍,只好将姓名颠倒更名为‘秦森’,在军中避难至今。臣以假名假姓面君,虽然事出有因,却犯有欺君之罪,请皇上降罪。”
朱佑樘性情宽厚,一如乃父;又怜他境遇凄惨,不忍苛责,故此说道:“爱卿隐姓埋名情有可原,且随夏老将军镇守边关二十载,劳苦功高,这点小事就算了吧。即日起,朕准你恢复真名实姓,照前升授不变。起来吧。”
“臣谢主隆恩。”沈清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
“夏爱卿,您继续往下讲。”朱佑樘说道。
“是,皇上。”夏尧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年,老臣正为勘不破梁芳书信秘密日渐灰心之际,皇上钦差陈文祺来到宁夏,他与其义弟共同参详,终于勘破梁芳的险恶用心。然而为时已晚,梁贼与鞑子里应外合,已将阴谋变成事实,致我大好江山沦陷于外邦之手……”
“夏大人,梁芳那厮信中如何说、他怎让我朝江山陷入敌手?您倒是说明白些啊。”羽林军统领许宁正直忠勇,听到此处早已怒不可遏,不等夏尧说完,便急躁地催促道。
夏尧朝许宁投去一瞥,复又转身说道:“梁芳与小王子信中的秘密,已经写在信函的反面,请皇上御览。”
朱佑樘闻言拿起龙案上的信笺,看了一眼,顺手递给随堂太监——以皇帝的九五之尊,他当然不便做群臣的阅读官。
随堂太监会意,先抽出小王子的信笺,念道:
“‘大明御马监梁芳公公台鉴
吾得国师睿智助力方能连连斩关夺隘最终一统蒙古河山大漠奏响立国套曲未料本汗座前诸公恣意染指上国卫所乃致百姓迭遇年馑敝人深憾无以酬报承诺每到夏秋黄熟进贡若干宝马金玉外加粱菽粟米万斛罢兵休战贵我两利
特此专表诚意
蒙古国达延汗:察哈尔?巴图蒙克’”
翻转信笺,复又念道:“‘此信正文乃八言散句,共一十二句,取隐藏于每句中的第七字,集成六言散句两句:助夺河套诸卫,年酬黄金万两。’”
“‘助夺河套诸卫,年酬黄金万两’?哼,小王子的野心不小,给梁芳的出手也很大方啊。”许宁虽是一介武夫,这等大白话还是听得懂的。
“许将军少安毋躁,且听梁芳他是如何回答小王子的?”马文升问道。
随堂太监将下面一张信笺抽出来,念道:
“‘蒙古国达延汗察哈尔?巴图蒙克阁下
顷奉惠函谨悉一切
君王翦戮百姓除祸翩然来朝和平使者南唐李煜尊宋代唐落水桃花胜于僵胔饰诈矫情定遭旨问一朝传檄终当奉顺遮莫佯为复沦败寇改操易节虑远防危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大明朝御马监梁芳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
翻转信笺,续念道:
“‘此信正文乃四言散句,共一十六句,取隐藏于每句中的第三字,集成四言散句四句:翦除来使,李代桃僵,矫旨传奉,佯败易防。’”
“梁芳这几句话,只有放在当时的背景下才能明白。”夏尧待随堂太监念完之后,接口说道:“梁芳受小王子每年奉送万两黄金的诱惑,承诺帮助小王子得到宁夏诸卫。具体的计划是:以传旨授官的方式,将宁夏三卫的守将换成自己的心腹,然后请小王子派兵来攻,三城守军佯装不敌,出城投降,于是在非常‘合理’的情况下江山易主。这便是‘矫旨传奉,佯败易防’的意思。”说到这里,夏尧顿了顿,似乎等人们细细揣摩一番,“然而传旨授官并非易事,皇上那里须有正当说辞,否则一不小心便阴谋败露。正巧,当时先皇为了表示对藩国的友好,钦差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为安抚使节,随同阿尔木一同到鞑靼汗廷,宣示宗主国的恩德。于是梁芳便暗示小王子,趁怀恩出使之机将之杀死,再以自己人易容顶替,这样便可随心所欲安排三卫的守备将领。这便是‘翦除来使,李代桃僵’的意思。梁芳这……”
“等等。梁芳此计确然恶毒,但他最终是否照计而为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打断夏尧。都御史的职责是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多年察办案件的习惯,使他养成了既重“造意”、更重“事实”的习惯——显然他没有看出事实结果。
夏尧朝闵圭看了一眼,说道:“闵大人所问极是,且看事实。当年,镇守宁夏前卫、左屯卫、右屯卫的守备将领分别是西门风、夏侯霜和冷无冰,这三人的军职均是取旨而授。现已查清,西门风、夏侯霜、冷无冰均为化名,他们实际是‘岭南八凶’中的老大殷风、老七严霜、老八韩冰。据‘新附军’的罗茂年、乐余福等人揭发,当年小王子率军攻打宁夏三卫,西门风、夏侯霜、冷无冰等人并未出城迎战,只紧闭城门相持了几日,然后打开城门投降鞑靼,拱手交出了宁夏三卫。为此,军中不少忠勇之士或自杀或被杀害。——闵大人,梁芳这‘矫旨传奉,佯败易防’,不仅仅是‘造意’、而是血淋淋的事实啊!”夏尧声泪俱下。
“那么……那么‘翦除来使,李代桃僵’呢?这个没成事实吧?昨日下官还曾见过怀公公的。”闵圭的言下之意,怀恩还好生生地呆在宫中,并未被“翦除”呢。
“是吗?”夏尧反问一句,不等闵圭回答,躬身向朱佑樘说道:“皇上,微臣斗胆请皇上宣‘怀恩’上殿。”
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识义理、通典故、廉洁不贪、正直忠诚,深受先皇朱见深器重。幼年时期的朱佑樘,几度危难,也因怀恩着意调护才得以保全。因此朱佑樘即位之后,怀恩也是他在宫内的得力倚靠。若果如梁芳信中所说“翦除来使,李代桃僵”的话,二十年来父皇和朕岂不是一直将豺狼放在身边?
真相到底是怎样?朱佑樘亟需得到回答。现在夏尧要求宣怀恩上殿,正合他的意思。朱佑樘没有多想,向随堂太监说道:“宣怀恩。”
“皇上有旨,宣怀恩上殿——”
未过多久,“怀恩”气喘吁吁来到太和殿,双膝跪下尖声说道:“臣怀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夏爱卿讲到二十年前一桩往事,故此宣爱卿上殿听一下。”朱佑樘轻描淡写地说道。
“怀恩”一听,刚准备爬起来的身子忽然脚下一滑,复又跪了下去。
“怀公公,二十年不见,可还安好?”夏尧不动声色地问道。
“您……呵呵,您是夏尧夏老将军?咱家还好,多谢老将军挂怀。”“怀恩”尖声说道。
“怀公公,二十年前先皇钦差公公出使蒙古国,那时下官尚在京城。待到公公回京时,下官却已远赴宁夏边关,没有机会目睹公公回京的盛况——当年公公在鞑靼汗廷,小王子没把公公怎么样吧?”
“怀恩”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好似进入遐思之中:“没有。那时蒙古新败乞和,天朝差使节前去抚慰,小王子自是感恩戴德、受宠若惊,对咱家自然礼遇有加。”
“是么?”夏尧似有不信,问道:“下官听说公公回京之时,使团中少了一个名为慧褚的公公,不知是否确实?”
“怀恩”面色平静,语气却无比悲伤地答道:“确实。因是水土不服,慧褚到达汗廷的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小王子还特地让他的御医前去医治,终归是无力回天,客死他乡。”
“啊?原来慧褚已经死在蒙古国了。唉,天长日久又远在异国,看来他的死因是没法去查了。”夏尧一语双关,忽然话锋一转:“怀公公,有个使你牵肠挂肚的人想见见你,你见还是不见?”
“怀恩”身子微微一颤,依旧不形于色,哂笑道:“咱家生来失恃失怙,自幼入宫,何来牵肠挂肚之人?老将军玩笑了。”
夏尧不再理会,转而向朱佑樘说道:“皇上,微臣自宁夏边关带回一人,此刻正在殿外,可否宣他上殿?”
“宣。”
一个白发遮面、佝偻身子的老人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自太和殿外颤巍巍地走进大殿。
沈清和陈文祺似在给他让路,不约而同地走到“怀恩”的身后。
在满殿大臣探询的目光下,白发老人蹒跚着走到殿前,猛地挣脱两个小太监的搀扶,“噗通”一下跪倒尘埃,以头触地“咚咚”有声,尖声细嗓喊道:“老臣怀恩叩见皇上。皇上,老臣我……我终于见着您了。”说罢,伏地号啕大哭。
怀恩!怎么又来一个怀恩?殿上大臣惊得目瞪口呆。
原先那个“怀恩”见状,身形一动,就要跨过丹墀跃上平台,伸手向朱佑樘抓去。不料未及丹墀,陡觉眼前一暗,一人已经挡在面前;于是足尖一点,准备腾身跃起,哪知一只手倏然搭在肩头,重逾千钧,顿时僵立当场。
陈文祺、沈清两人四手,将“怀恩”紧紧按住,口中喝道:“大胆慧褚,死到临头,还不认罪伏法?”
陈文祺腾出右手,在慧褚耳后一阵摸索,掀起一片薄薄的皮膜,自后而前慢慢撕开,露出他的真面目,虽然岁月沧桑,但轮廓依旧,殿中的老臣不约而同一声惊呼:“慧褚,果真是慧褚。”
朱佑樘此时也是心惊不已。他走下平台,亲手扶起怀恩,命随堂太监搬过一只锦墩,让怀恩坐下,问道:
“老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怀恩止住悲声,哽咽着说道:“皇上,老臣奉先皇圣旨,带领安抚使团出使蒙古国,谁知一到鞑靼汗廷,便被他们囚禁。他们将老臣关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既不打骂,也不许出外走动,只在每年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日,强逼老臣喝下一碗苦涩无比的汤药,老臣便即沉睡过去,醒来后并无不适,仅面部有些微的灼痛,三两日之后即便消失。这样,老臣在大漠一呆就是十八年。去年夏初,他们将老臣塞在一辆马车中,老臣以为他们要将老臣送还回国,哪知却拉到静州,将老臣关押在阿巴海的万户府中。后来有一天,几个鞑靼士兵将老臣推入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里,留下一些水和干粮,从此无人问津。眼看粮、水将尽,老臣便四处敲打、呼救,不知过了几日,才被陈将军他们发现获救。皇上,想不到老臣此生还能回到宫中,便是死也可瞑目了。”说完又大放悲声。
原来,静州城守将吴祯住进阿巴海的万户府后,不时听到一些“响动”,四处查找竟找不出原因。因不堪其扰,便向夏尧请求搬出万户府。后来沈清、陈文祺来到静州城,根据吴祯所说的情形分析应是地下传出的声音,因声音飘忽不定,以至以为是“闹鬼”。沈清、陈文祺便调集了一百名耳聪之士兵,两人一组分散到万户府的房间、过道以及室外广场,每组挖开一穴,置缸于内,缸口蒙上一层薄牛皮,一人伏在缸上谛听,一人以棍棒敲地,以期与“地下”的声音形成呼应。
不多时,此法收到奇效。地下室中的怀恩即将绝望之际,忽听上面隐隐约约传来敲击的声音,连忙对准发出声音的地方回敲上去……
怀恩获救之后,对明军已经收复三卫并不知情,沈清、陈文祺他们亦不知救的是九死一生的怀公公。直到夏尧闻讯赶来静州,双方才得以相认。为防风声走露假怀恩与梁芳他们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便严密封锁消息,将怀恩秘密带回京城。
几位成化朝老臣走过来,纷纷与怀恩见面、慰问与祝贺。户部尚书周经握住怀恩的手说道:“怀公公且莫悲伤了。您这可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依照梁芳的奸计,在二十年前就要杀你的。小王子虽然心狠手辣,当年没有除掉您,可算一念之仁了。”
“小王子没杀怀公公,并非是仁慈心善,而是有他的险恶用心。”陈文祺这时插话道。
众人一听,均觉不解,忙问却是为何?
陈文祺看了看已经回坐在龙椅中的朱佑樘,见他微微颌首,便说道:“诸位大人已经知道,梁芳定计要杀怀公公,目的是冒名顶替。冒名顶替又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方并不认识被冒名顶替者,任何一人只须‘冒名’便可顶替;二是对方已经认识被冒名顶替者,那么再想顶替的话,不仅需要‘冒名’,而且还要易容,才不至使对方察觉。满朝文武乃至后宫,谁不认识怀公公?慧褚身为怀公公的贴身随侍,虽能模仿怀公公的一切,却没法模仿怀公公的相貌,所以只能用它——”陈文祺扬了扬手中的人皮面具,“易容乔装。然而,此法只能用于一时不能用于一世。所谓岁月沧桑,容颜易老。故此,他们需要依照怀公公逐渐变老的相貌为慧褚定制人皮面具。这也就是怀公公每年四次服用药物沉睡不醒的原因。”
“原来如此。这小王子、梁芳之流可谓深谋远虑啊。”听陈文祺这么一说,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
至此,二十年前的一宗卖国大案真相大白。朱佑樘既惊且怒,当殿下旨:着刑部速速缉拿梁芳、梁德、慧褚、韦坚等人及其相关人犯归案,打入死牢。并会同大理寺、都察院依律拟准刑名,实封奏闻,取自上裁;查抄梁芳、梁德、慧褚、韦坚等人家产,充公入官。
不一日,刑部已具结皇上交办之事,并按大明例律会同大理寺、都察院拟定奏章,恭请圣裁。
御书房中,朱佑樘端坐在书案前,看罢三法司的奏章,感觉甚合“朕”意:
梁芳、梁德兄弟,犯谋叛罪,并系首犯,依律斩立决,家产充公;其祖、父之子、孙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不限籍之同异,皆流二千里安置。
慧褚、韦坚二人,犯谋叛罪,系从犯,依律斩立决,家产充公。
兵部侍郎尹直贪赃枉法,为梁芳、梁德兄弟谋叛提供便利,虽不知情,亦属从犯,革去兵部侍郎一职,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获赃银没收充公。
他提起朱笔,正待落笔裁“准”,突然记起先皇临终前握住自己手说的一番话:
“皇儿,朕命运坎坷,两为太子,深感人生之不易。朕在位二十三年,虽无多少建树,朝政还算清明。究其根本,皆因笃于任人、谨于天戒、明仁宽厚、蠲赋省刑是也。皇儿即将继承大统,切望铭记父皇此心得,善待朝中老臣,切勿妄起杀戒,君臣团结,保我大明万世永昌。”
朱佑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伏在父皇病榻前,含泪答应父皇:绝不诛杀先朝老臣,否则即为不孝。
而今,先皇的教诲言犹在耳,却要抄斩梁芳九族,这……是否不孝?但梁芳犯下谋叛重罪,不杀何能以儆效尤?
踌躇再三,终归是“孝心”占了上风,遂提笔写道:
“逆贼梁芳,谋背本国、同从他国,犯下‘常赦所不原’之谋叛重罪,依律当斩。然彼于成化朝辅佐先皇,略有寸功,朕宽大为怀,赦免死罪,降南直隶御用监少监闲住,永不入朝。
兵部侍郎尹直,前因躁于进取而遭臣诟,今又贪赃枉法乃附谋逆,念其尚未铸成大错,赦其流刑,许其告老还乡,永不录用。
其余所奏,一概裁准。”
御批一宣,百官愕然。夏尧抚今追昔,将好友韩慎与奸宦梁芳的下场两相比较,直呼苍天不公。遂连夜奏本,愿将新晋“安西伯”之乌纱换取逆贼梁芳的狗命,为前兵部左侍郎韩慎平冤昭雪。无奈皇帝“孝心”已坚,将夏尧的奏本留中不发。不过为了平息夏尧与大臣的心火,另颁一诏:诰命韩慎为“忠勇伯”、韩妻周氏为“忠勇伯夫人”。
夏尧等人无可奈何。梁芳兄弟谋叛重案就这样画上了一个不甚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