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转眼便是薛冷将军归来的日子。
这几日里顾旧年十分的安然,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幽禁解除而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出过永安殿。
“薛冷将军已经回来了?”顾旧年坐在桌案之前,手中握着一枝笔,却没有耐下性子执笔临帖,而是转头问道。
“是,薛冷将军现在已经到了皇城,今日中午,陛下便要在皇宫之中举办宴会,到时候,后宫的妃嫔也会一同前去。”厉承说罢,又看向顾旧年,问道,“姑娘的身份有些特殊,那个宴会……?”
“去,当然要去。”顾旧年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十分浅淡的笑意。
她既然要对付他们,自然就要出现,隐在幕后躲躲藏藏的,可不是顾旧年的手段。
便是这时,门忽地被推开,顾旧年和厉承不由得闻声转过头看去,进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深。
厉承见状,也心知不便留在这里,行了一礼,然后就退了出去。
顾旧年秀长入鬓的眉微微的上挑,看向明深,道:“你怎么来了,你的大功臣这可就要回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站着?”
明深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意坐在了顾旧年的旁边,道:“他能成为功臣,也是我愿意让他成为功臣,既然是我的臣子,我还需要为他准备什么不成?”
不过显然,明深并不太愿意和顾旧年的话题在薛冷的身上,伸手将桌上的宣纸拿了起来,正是顾旧年刚才随意提笔书写的,明深难得见顾旧年有兴致书写,便拿起来一看。
顾旧年的字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纤弱柔软,而是一种透着十分刚劲的飒然之气,刚劲易折,所以顾旧年的字里行间又有些温润优雅之意,既不过于软弱,又绝不会过多的强硬,只是这么落入眼里,便觉得十分的赏心悦目。
“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明深读罢,看向顾旧年,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顾旧年所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敌战计中的其一,笑里藏刀,于是明深就不由得笑了,“敌战计?你看这个?”
明深一直都知道顾旧年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子,但是对于顾旧年居然看这样的兵书谋略,还是很意外的,
“不看这个的话,那你觉得我应该看什么?”顾旧年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明深,“还是你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应该看这些?”
明深唇角就弯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向顾旧年的方向欺了一点,声音也有些薄薄的低哑意味:“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一本书很适合你看。”
“什么?”顾旧年的身子向后倾了一些,蹙了蹙眉,问道。
“你应该多看看礼记。”明深轻轻一笑,又慢慢的向顾旧年欺下去,“否则你又怎么知道,应该如何服侍君王,如何服侍夫君。”
顾旧年闻言,自然是听明白了明深话中的含义,伸手想要推开明深,却在手刚按上明深的胸膛的时候,就被明深握住了,只听他的声音里含着笑,道:“下次,朕就命人将此书送给你,你可要仔细阅读。”
“你!”
“怎么?”
顾旧年刚要开口,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
“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也说来给我听听。”明深不由得问道。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应该阅读礼记。”顾旧年正色道。
“哦?这么快就想通了?”明深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是啊。”顾旧年点了点头,“尤其是其中的服丧篇,我要多读几次,省的那一日天子去世,我还要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明深被顾旧年的一句话呛的哑口无言,不过此刻可是明深半欺在顾旧年之上,于是明深唇角一勾,就将身子压的更低了,呼吸几乎能贴在顾旧年的脸上,顾旧年想要推开明深,奈何到底力气不如明深,只是这么四目相对,就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从落云宫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就是明深,但是明深的身上的血腥味总是让顾旧年避之不及,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那样的感觉已经慢慢的散去了。
明深的身子越欺越低,却不开口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顾旧年的脸,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了一起,顾旧年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到底说些什么。
只不过总算有人来缓解这样的尴尬气氛,推门进来的正是郁博安,只不过他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郁博安忍不住低声的咳了一声,然后偏过头去,道:“陛下,薛冷将军已经到了。”
顾旧年听到有人说话,脸上就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绯红之色,颇有些恼怒的看了明深一眼,低声道:“还不赶紧起来!”
明深心底暗自腹诽薛冷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和顾旧年在这里说笑的时候,这才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郁博安,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然后明深又看向顾旧年,道:“中午时候的宴会,只怕你若是参与,薛冷必定会针对你,所以你……”
“所以我一定要去!”顾旧年看着明深的双眸,道。
明深见顾旧年如此说,自然也不会反对,左右到时候他也在场,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顾旧年,于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到时候,就在那里等你。”
“等一下。”顾旧年唤住了明深。
明深看向她,长眉微微的一扬。
“宴会上无论出什么事,都让我自己来解决。”顾旧年的声音十分清淡。
明深轻笑了一声,然后才道:“好。”
顾旧年想做什么,便让她做就是,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明深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顾旧年点头,明深这才转身离开。
顾旧年看着明深的离开,脸上便浮现一抹十分冷淡的笑意,薛冷吗?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薛冷准备如何对付她!
自从初雨受了伤,这几日便是由宫女彩玉来服侍顾旧年,而去参加宴会,自然不能穿的太过清淡,所以彩玉便自作主张的替顾旧年挑选了一件深兰色滚雪细纱的百褶裙,裙上是以金线绣成的海棠,栩栩如生,仿佛跃然裙上,丝线的边缘缀着上好的曜珠,束衣是纹蝶花样,只觉得华贵而不可言。
于是彩玉便双手捧着这件衣服,对顾旧年道:“姑娘,请您更衣。”
顾旧年微微挑了一下眉,有些意外:“我何时说要更衣了?”
“回姑娘,若是要去宴会上,不能穿的太过素淡,还是明艳一点的好。”彩玉十分恭敬的道。
顾旧年点了一下头,觉得彩玉说的也不错,于是便伸手接过了这件衣服,只不过刚拿在手里,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眸子里就染上了一丝阴冷,于是又将衣服放回了彩玉的手上,淡淡的道:“这件衣服太过艳丽了,我还是换一件好了。”
彩玉一怔,连忙道:“那我再为姑娘拿一件。”
“不必。”顾旧年十分简短的打断了彩玉的话,直接向衣柜那里走去,简单的扫了一眼,便取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衫。
“姑娘,这……是不是太过清淡了?”彩玉的神色有些焦急,问道。
顾旧年唇边微微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清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穿哪一件衣衫,才不会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彩玉闻言,手就是一抖,手中捧着的那一件百褶裙就差一点要扔在了地上,幸而反应的及时,才不至于露出什么大的破绽,只不过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也被顾旧年收在了眼底。
……
薛冷归来不是什么喜事,但却是大事,皇城的街道之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士兵,而薛冷骑在马上,身上穿着战甲,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光辉熠熠。
薛冷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虽不能说是战功赫赫,但是一举平定南方叛乱,也是威名远扬。
但是,在薛冷的心中,有一个人是薛冷必须要除掉的人,那就是徐安成,徐安成的年龄和薛冷相仿,却十分的嚣张跋扈,而且还是曾经昭文太子的旧部,让薛冷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明深会对昭文太子的旧部徐安成信任有加,而不是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的自己?!
论功勋,如今薛冷凯旋而来,也已经和徐安成不相上下,所以薛冷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尽办法除掉徐安成!
不过,除了徐安成之外,另一个人现在也是薛冷想要除掉的人,那个人当然就是顾旧年了,就是因为顾旧年,才会让皇后被幽禁,虽然薛冷也觉得是皇后自己太蠢,否则也不会被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对付,甚至还因此而被幽禁。
但是无论怎么说,皇后还是他的妹妹,他不能不顾着皇后,所以,对付顾旧年,也是势在必行了,但是他今日刚回来,还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但左右顾旧年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找个机会除掉便是,不必费心。
薛冷正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一个男子站在路中央,唇边噙着冷笑,看着自己。
虽说皇城的路十分的宽敞,但是薛冷又怎么可能因此而绕过去,于是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男子扬起头看向薛冷,十分随意的拱了一下手,但是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道:“属下是奉徐大人之命,前来迎接薛冷将军的。”
薛冷闻言,皱了皱眉头:“徐大人?徐安成徐大人倒是有心了。”
“薛将军错了。”男子看向薛冷,冷笑道,“我家大人是徐安远徐大人。”
薛冷闻言,就感觉一口气被堵住了,徐安远?还不是徐安成的弟弟吗?!这个人肯定就是故意的,朝中的徐大人也无非就是徐安成一家了,徐经武是老臣,是肯定不会派人迎接自己的,所以这个徐大人不是徐安成就是徐安远。
薛冷可以肯定,若是自己说徐安远,这个男子肯定下一句就说是徐安成派人来的,就是刻意的要和自己作对,不堵着自己一句就不会舒坦,这就是徐安成的古怪趣味了,非要用言语噎上别人那么几次才可以甘心。
“那就多谢徐安远大人了!”薛冷有些愠怒,道,“还请你让开,我要去见驾。”
“属下当然不敢耽误薛将军见驾,只不过是前来问候薛将军一下罢了,怎么薛将军就有这么大的火气?难道薛将军对我家大人心生不满吗?”男子不紧不慢的道。
“我何时这么说了!休要挑拨离间,快点让开!”薛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男子点了点头:“原来薛将军并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是属下的不是了,属下这就向薛将军道歉,此时是属下的不是,属下不应该如此说话,还让薛将军误会了属下挑拨离间,属下下一次一定会注意,绝不会再犯,还请薛将军谅解。”
薛冷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然不早,这个人还存心在这里拖延时间,不由得勃然大怒:“还不快滚!”
男子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薛将军,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您可要注意一点呀,万一让别人误会了什么,还以为薛将军您与我家大人不睦,那就是属下的过失了。”
薛冷实在是受不了此人三番两次的可以挑衅,又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动手,这样既落了面子,又会传出与徐安成徐安远不睦的风言风语,所以他冷哼一声,调转马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哪知道男子就故意和薛冷杠上了,薛冷往哪,他便往哪,俨然是来挑衅薛冷的,薛冷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徐安远便是要你来拖延我吗?!”
“属下不敢。”男子口中说着不敢,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的倨傲不屑,明明是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薛冷,却偏生有一种不将人放在眼底的感觉。
薛冷算是知道了此人的意思,此时已经快要到了正午,想必宫中的宴会快要开始了,到时候若是自己比明深还要晚去,那就是藐视陛下,虽然明深未必会责罚自己,但若是有这样的举动在前,以后有人想要针对自己,便可以拿此事做筏子。
薛冷的神色一寒,看来不等他想要对付徐安成,徐安成便先来对付他了!
……
宴会之上。
此时群臣都已经到了,明深也坐在主位之上,但是薛冷却还迟迟不来。
徐安成倚着桌案,一副十分懒散的模样,徐经武瞪了徐安成一眼,不过周围的人过多,也不好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坐在一边的顾旧年上,想要仔细观察这个能得天子倾心的少女,虽然他们不知道顾旧年具体的年龄,但是看着顾旧年的模样,年岁定然不大,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少女,就能让皇后、玉贤妃幽禁宫中,又让琴妃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
顾旧年坐在着殿中,与周围所有人都十分的格格不入,她只身着月白色的衣衫,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和周围女子身上的艳丽衣着截然不同,尽管并不艳丽华贵,却透着清华之气,仿佛是谪仙入世一般,和她一相比,其余的女子就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因为初雨的伤势未好,所以顾旧年并没有让初雨跟着来,所以站在顾旧年身后的人是彩玉,不过在彩玉将那件衣服递给顾旧年的时候,顾旧年就已经意识到了彩玉的心思绝对不单纯。
那件衣服上透着的香料气息,如果顾旧年猜的不错,那个香料就是和长叶兰相对便会令人致死的碧波清香,但是顾旧年却不知道彩玉到底是奉了谁的意思,所以顾旧年暂且也不急着要对彩玉做什么,等到一定的时候,彩玉自然就会露出马脚,让彩玉在留着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皇后,自然已经解除了幽禁,但是皇后的心情却并不好,她不傻,自然明白她只所以能解除幽禁是因为薛冷的缘故,而不是因为明深对她心有怜惜之意。
皇后的视线自始至终死死的盯在了顾旧年的身上,那眸子里是十分痛恨的目光,自从顾旧年来了之后,皇后就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好事,所以皇后对于顾旧年可谓是恨之入骨。
甚至这种恨意都隐隐超过了琴妃。
顾旧年感受到了皇后投来的目光,却仿若是看不见一般,只是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就算皇后的恨意在浓郁又能如何,她单是凭借目光的话,那也是杀不了人的。
……
等了有了一会儿,薛冷才匆匆赶来,一进来便连忙请罪:“微臣来迟,望陛下责罚!”
明深眸子里浮着半分冷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无妨。”
徐安成看着薛冷,暗暗的冷笑一声,那个拦住薛冷的男子,当然就是他派来的,不过他也没想怎么针对薛冷,毕竟薛冷才第一天回来而已,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群臣也觉得薛冷这一次的架子摆的倒是大,不过连陛下都没有说什么,群臣自然也不会再介意薛冷来迟的事情,这宴会也就算是开始了。
薛冷落座之前,冷冷的睨了徐安成一眼,徐安成报以冷笑,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一下,然后才错开。
之前薛冷和那名男子纠缠了许久,虽然薛冷恨不得直接将他杀死,但是街上众目睽睽,薛冷实在是不方便动手,不然只会给人落下话柄,等到薛冷好不容易才赶到宫中,刚要进去,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战甲,若是就这么进去,那可是大不敬,虽然十分的气恼,但还是先去换了衣服才进来请罪。
薛冷情知,虽然明深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深向来冰冷肃杀,不能轻易揣度。
顾旧年手中握着酒杯,却一口都没有喝下,只是侧头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将他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这一次宴会来的不仅只有群臣和后宫妃嫔,群臣的家眷也一并都来了,所以宴会之上的人十分的多。
顾旧年正看着,忽地看到了一个身着清浅衣衫的少女,就那么初初一看,那一抹浅色好像是记忆里的苏青裳那一身青衫,所以她一时就怔了,而那少女也恰好将视线投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织在了一起。
顾旧年这才看清那清浅衣衫少女的容颜,高高的眉骨,墨色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红唇,模样十分的清秀美丽,虽然衣着与苏青裳的风格颇为相似,但是表现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少女的眸子里透着的,是和顾旧年相仿的清冷之意,却不似顾旧年那般清华,然后那少女唇边忽地弯起了一抹笑意,十分的温软,顾旧年见状,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有臣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微臣听说你身边的那一位顾姑娘,性情温和,十分精通琴棋书画。”
此言一处,不知道是谁带头哄笑了起来,虽说他们不知道顾旧年究竟是否精通这些,但是当日顾旧年当众打敬贵妃之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所以都传顾旧年是野蛮女子,举止粗鲁,这人说的什么性情温和,也不过是讽刺顾旧年罢了。
顾旧年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向说话那人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官员,看官服,大抵就是御史言官罢了,于是唇边便勾起一抹淡笑。
“张大人这句话说的自然是对的。”接了那人话的是婉修仪,只见婉修仪掩口笑道,“旧年妹妹一向便是如此,也难怪陛下会喜欢她呢,不要说琴棋书画了,就算上诗酒花茶,又有哪一样是旧年妹妹不懂的呢,不如就让旧年妹妹现在露一手如何?”
婉修仪不过是想要让顾旧年出丑罢了,在她看来,顾旧年若真的是大家闺秀,怎么也做不出打人的事情,定然是对于此道一窍不通,就算知道,也不过是略知皮毛罢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就是为了要顾旧年当众出丑,让顾旧年坐实了野蛮女子的称呼。
既然连婉修仪都这么说了,群臣自然是也顺着来,纷纷表示想让顾旧年露那么一手。
明深倒是笑了。
只怕他们是永远也不会想到,顾旧年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深可是知道顾旧年对于音律十分的精通,之前那一曲哀怨曲折的调子至今还在明深的脑海之中回荡,还有顾旧年的字迹,就算是不能与书法大家相比,却也完胜在场的大多数人。
“古人云,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善花者品性怡然,这位顾姑娘,果然不愧是能让陛下也倾心之人。”又是一位大臣笑道,却不知道到底是夸赞顾旧年,还是讽刺顾旧年,不过听到他这话的人,都跟着暗暗的笑了起来。
“是啊,旧年妹妹一向对此颇为精通,尤其是擅长音律,不如就让旧年妹妹弹奏一曲好了。”琴妃也半是含着笑了开了口,琴妃向来擅长音律,所以便提到音律,若是顾旧年不会,或者弹奏的极差,自然可以衬托出琴妃的一枝独秀。
皇后难得在某一件事情上与琴妃的观点一致,也开口道:“旧年,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你就不要在推却了,左右都是自己人,就算真的有什么瑕疵,也不会有什么人笑话你的。”
其余的大臣也纷纷的出言。
似乎所有人都将事情推到了这一步。
徐安成没有出言,他本来便也不是要帮助顾旧年的,再说了,他也很想知道,这个能让冰冷肃杀如明深都倾心的顾旧年到底是真的什么都不会的野蛮女子,还是一直都暗藏锋芒,蕴锋刃于无形之中的人。
顾旧年笑了笑,既然所有人都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那她索性就遂了他们的意,虽然顾旧年并不在意别人对她是一个什么看法,但是这种时候,顾旧年也并不打算退却了。
于是顾旧年站了起来,那月白衣衫映衬着肤色宛若凝脂,只听她淡淡的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让人拿琴上来。”
琴妃眸底浮现薄薄的冷意,顾旧年这一次可谓是进退两难,若是拒绝,则无疑是更让人觉得顾旧年平庸无能,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庸俗之辈罢了,但若是答应,只要这琴曲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会被在场众人无限的放大。
明深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既然这些人都这样要求,那就让其他人看看,他所倾心的顾旧年,到底是何等的优秀,于是挥了挥手,宫人会意,便去取琴。
薛冷的眼底暗含冷意,他也很想看看,这个让他妹妹被幽禁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片刻,琴便被取来了。
琴身是十分精致典雅的,琴上的花纹也绮丽繁琐,十分的好看动人,便是不用弹奏,单是看琴的外表,便可以知道这个琴音会有多么的绮丽优雅。这琴正是当初在落云宫里,顾旧年曾用过的,不过虽然那一场大火将落云宫几乎烧毁,但是这琴却完好无损,甚至愈发的华丽了。
顾旧年脸上浮现一抹十分浅淡的笑,然后坐在了琴前,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顾旧年的身上,顾旧年最近可是成为了近乎传奇一般的人物。人尽皆知,天子倾心的女子没有任何的身家背景,无依无靠,无才无德,这也就罢了,但是性子还十分的粗鲁野蛮,竟然当众能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当朝的贵妃。
这流言,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传。
所以所有人都很想看看,顾旧年是否真的如传言这般不堪。
顾旧年的手指搭在琴弦之上,然后慢慢勾起了音调。
那音调温婉缠绵,起初是江南三月般的温润,整个人宛若置身于幽幽古道,曲折长街之中,放眼望去,繁华似锦,山河秀丽,尽是一片大好河山。
曲调,便是从这里铺设开来。
这曲调虽然柔软,但是却如春风拂面,温暖人心。
只不过这个调子刚一起,之前第一个开口的那位张大人就冷哼了一声,道:“不过靡靡之音罢了。”
这句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此时除了顾旧年的琴音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周围的人都听了一个真切,虽然明知道这位张大人不过是刻意罢了,但也无人会反驳什么。
之前与顾旧年对视的那名清浅衣衫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便抬眸看了那位张大人一眼,然后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浅薄。”
虽说这琴音乍一听似乎觉得太过小家子气,只有温软缠绵之意,尽管十分的细腻动人,却难登大雅之堂,只不过,这群文官御史自称精通音律,却不明白这曲调之后的转折。
顾旧年似乎并没有听到旁人所言,只是半垂着头,轻轻撩拨着琴弦,白皙纤细的手指勾起琴弦,细细碎碎的琴音却又十分悠扬婉转的从琴间倾泻而出。
三月江南里的幽幽古道,似乎下起了丝丝缠绵的细雨一般,丝雨落在了青墙白瓦之上,留下些微水渍痕迹,幽静而又缠绵,这曲调越发的沉凝幽婉,动人心弦。
只不过,若是单单只有这样的曲调,只怕在场众人可都不会满意的,毕竟在场的都是见惯风月之人,什么天音仙曲没有过耳闻,这样的程度,大抵也就是朝中官员家里的歌姬水平罢了。
最多也只能称为对音律略懂皮毛罢了。
顾旧年的眼底始终是一片淡漠的平静之色,不知何时,忽地染上一抹冷冽的血色,然后手指微微一挑,琴弦铮然一响,一道极高的调子就从琴中跃出。
紧接着,场景突然就是一变,眼前从江南春景转变为了战场之上,战旗翻卷,两军交战,在落日的余晖之下,刀剑出鞘,长弓弯弦,一声号角响彻在天地之间,然后两军便就此展开了厮杀。
这琴音从起先的温软,变的如此雄浑惨烈。
满目尽是血色。
在座的众人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旧年居然是如此的精通音律,却不是工于音律,这曲调声声悠扬婉转,两个截然不同的旋律之间的转换,也没有任何的停滞,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而然,就从江南三月,到了沙场征战。
只不过,若是真的以为顾旧年的琴音仅止于此,那便错了。
再然后,曲调微微的沉凝收敛,仿佛是鸣金收兵之后,在这漠漠无垠的战场之上,一片阴暗凄凉,寒风悲啸往来,暮色黄昏,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寒气凛冽,一片惨烈。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战争之后的晚景,便是如此的凄惨哀恸。
曲调慢慢的低沉了下去,却并没有结束,而是绵绵悠长,似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婉转凄凉。
那位张大人先是愕然,想不到顾旧年的曲调居然能至于此,但还是冷哼了一声,道:“不过狗尾续貂!”
这无疑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了。
顾旧年微微的垂下眼帘,手指在琴弦之上撩拨游走,神态自若,动作从容而又优雅,那一袭月白衣衫,映衬着她坐在琴前的淡漠神色,不由得令人心折。
琴声若是截止于此,虽然完美,却还是略有遗憾。
清浅衣衫的少女看向顾旧年,眸子微微一动,便有些倾心于顾旧年的琴音,她一直都精通音律,只不过从来没有在人前演奏过而已,此时听到顾旧年的琴音,便知道顾旧年的对音律是何等的精通。
这一曲,在凄长的尾音将近的时候,却没有就此平息,又是一曲银装素裹缓缓浮现。
这曲调是和之前第一部分的江南春色完全一样,但是却又令人感觉到截然不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只有江南春色的温软缱绻,而这一次在战场余音之中出现,却更添哀婉之意,仿佛是寒冬凛冽的季节里,雨雪霏霏的场景,竟然是一个不断的循环。
那风光里的不仅只有缱绻温软,还有深藏在幽幽古道里的无奈和凄凉,春日里的温软春色,终是被皑皑大雪覆盖,满目之余银白雪色,再无其他。
大抵,就是这样的风景了。
琴音缓缓落下,终是一曲终了。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清浅衣衫的少女看向顾旧年,脸上便露出了甜丝丝的笑意。
这一曲堪称完美,只怕是之前音律冠绝天下的琴妃都要自愧不如。
只不过那些人原本便是为了挑刺而来,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顾旧年。
那位御史张大人还是第一个开口的,皱着眉头,道:“这曲调是不错,但是未免太过冗长,怕是毁了这意境。”
“张大人是觉得这曲调无懈可击,就故意来挑刺的吗?”
开口的不是顾旧年,而是那名清浅衣衫的少女,只见那少女看向御史张大人,口气也很是不满,眼眸微微上挑,十分的清冷。
那名少女,正是华阳王的女儿,皎月郡主,也是当朝唯一的一位郡主,大概就是物以稀为贵,所以朝中想要求娶皎月郡主的人无数,华阳王就只有皎月郡主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但是皎月郡主眼光颇高,对于前来提亲的人无一应允。
尽管皎月郡主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年龄在待嫁的女子里算是大的了,但是依旧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张大人连忙摆手:“皎月郡主误会了,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张大人转头看向顾旧年,道:“微臣也只是希望这些小小的意见能让顾姑娘的琴艺精进,绝无他意。”
顾旧年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大人请讲。”
“这曲调若是拆分开来看,确实如皎月郡主所言,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姑娘你强行将这些串联起来,虽然显得你工于音律,却有些毁掉了原本的意境,所谓过犹不及,便是如此了。”张大人徐徐的道。
不过是故意挑刺,硬是要找点毛病出来罢了。
顾旧年脸上就浮现了一个十分嘲讽的笑意。
“想必张大人对音律一窍不通吧。”顾旧年的声音温润如水,微微一笑的道,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御史张大人有些愠怒。
“微臣虽然不精于此道,但是家里的歌姬,时常抚琴弄曲,微臣也是稍懂一些的。”张大人道,他的话无疑就是将顾旧年和他家中歌姬相提并论,故意羞辱顾旧年罢了。
皎月郡主看向顾旧年,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转过头看向张大人,十分嘲讽的道:“所以说,张大人不仅是对音律一窍不通,对诗文典籍也是半点不懂。”
张大人虽然敢当众羞辱顾旧年,因为顾旧年身后没有任何的背景支撑着,但是他却不敢羞辱皎月郡主,毕竟皎月郡主的身后,可是代表着华阳王,所以只好道:“郡主此言何意?”
“这一曲描述的便是采薇中的一个片段,想不到张大人饱读诗书,竟然连采薇都闻所未闻,当真是叫人难以置信。”皎月郡主淡淡的解释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顾旧年琴弦之上所描绘的,便是这一曲。
只不过张大人虽然饱读诗书,却一心想要从其中挑刺,却不知道,若是那么轻而易举就会被他挑出刺来,顾旧年为何又会选这一曲。
张大人闻言,脸上顿时涨的通红,被皎月郡主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好歹也是报读圣贤书,却不想被人指责说是对诗文典籍半点不懂,却偏偏还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当真是难堪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