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踉跄出门,行在路上。月华如匹练,倾洒下来,铺了一地锦绣月光。
才行没几步,老周终于忍受不住,弯腰吐了起来。本来胃里了了,老周却吐了又吐,直到连胃汁吐净,直到连最后一口气也呼不出来,他才双手扶腿,半躬了身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哀伤。
梁梦伟和宋萧肃一起弯下腰陪着他笑,带着酒醉微醺,肆意的让月光碎了一地。
路上车来车往,没人在意三个少年的哀伤心事,连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些经历会让自己成长多少。
三个人搀扶着走到北门,老周胃里痉挛已经让他无法直腰,第一次喝酒这样猛烈,现在不仅头疼欲裂,胃里也像是有只手在不断揉捏拉扯。他一次又一次想要再吐些东西出来,让胃里舒服一点,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只有生生忍着这份煎熬。因着这样难受,方才的伤痛反而淡了许多。
“梦伟,我走不动了。胃里难受的要命。”老周右手扶住门墙,左手狠狠按着胃部,喘着气呻吟道。
梁梦伟此时也是醉眼朦胧,本来酒量就小,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酒劲都涌到头上,醉醺醺说道:“要不我们去医院吧,万一再伤了胃。”
老周艰难摆手,大喝一声吐出胸中郁气,颤声道:“那不叫人笑话吗,哥丢不起那人。”
老韩和王恪光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老韩一看到老周脸上被泪水冲刷出的花白痕迹,再看到宋萧肃依旧提在手中的蛋糕,立刻怒火中烧,他抓住老周肩膀恨声问道:“她人呢?夏青岚她在哪?”
老周想要说话却是心里一痛,又弯腰干呕起来。
老韩抢过宋萧肃手中的蛋糕,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下,歇斯底里喊道:“还拿回来干什么,你们是真傻还是被人欺负怕了?”
纸盒破碎,奶油水果散了一地。老周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破碎不堪的蛋糕,目光迷离,像是自己碎了的心。
他抬头望月,凄怆一笑,带着无尽幽幽:“你何苦啊,别人不要我们吃掉不就行了么,你和一个蛋糕生什么气,没用的是我而已。”
老韩不顾污了鞋子,狠狠在蛋糕上踩踏几脚,又冲过去揪住老周衣领,红着眼睛骂道:“周智宇,你少在这里再装世外高人,你说为了夏青岚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现在你还有多余的钱让自己吃饱吗?现在你再穿这身衣服还有什么用!”老韩去撕扯老周一身新衣,力道之大险些让老周跌倒,纽扣四散崩开,让老周敞开了胸怀,更显狼狈。
“老韩,你疯了么,放开他。他心里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别折磨他了。”宋萧肃冲过去与老韩厮打在一起,王恪光赶忙上去将两人拉开,各自喘气站定,相互不语。
老周顾不得地上肮脏,蹲坐地上看着梁梦伟将那些衣扣一一捡回,涩声笑道:“梦伟,我是不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梁梦伟低头无语,默默走到老周身旁将他拉起,抗住他沉重的半边身子,一步步艰难走着。
宋萧肃和王恪光各扶在老周两边,老韩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复杂的望着老周佝偻的身形。
梁梦伟许久才低低说道:“老周,咱没丢脸。男人啊,放到外面顶天立地,但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哪还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爱她还来不及,还计较这些?你说是不?”
梁梦伟说完吐出一口酒气,忽然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老周跟着吃吃笑了起来,可是胃里的难受又让他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笑声也成了呻吟。
校园里已经人烟寥寥,一行人在街边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偶有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学生,也是满眼奇怪的望着幽灵般的五个人。
梁梦伟想起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意气风发,风姿卓绝,哪曾想现在会是这样狼狈惨淡的收场。
是世事无常,还是我们太过年轻不懂感情如何收放?
梁梦伟望着冰凉如水的月光,明亮如镜的月亮,轻轻哼唱起来。
月儿明明
水清清
一曲清幽
翻飞弦外的音
来时花铺满路
去时已荒芜
若天外有天何必今世缠绵
水自多情
不懂月的阴晴
只留住这一刻
凝动的表情
缘尽的你我
只剩下天意
只爱到一人独行霜满的大地
嗓音缥缈像是溪水过山涧,时而轻灵作响,时而呜咽低声,婉转而又直白,与月光一道洋洋洒洒落满一地。
他们从未听过梁梦伟唱歌,第一次发声就是惊艳,连一旁的宋萧肃都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哀婉的歌声,凄清的月色,蹒跚的身影,寂寥冬夜里,还有一群伤心的少年。
酒楼内。
当梁梦伟一行三人离开,哭出第一声的不是早已红了眼眶的樊舒雅,而是一直克制隐忍的夏青岚。
她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伤害了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她以为看到朱垚在,周智宇会知难而退,可能连酒都不多喝一杯,更别说与朱垚针锋相对,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朱垚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说出那样出格的话来。
她笑自己的幼稚,也心疼老周最后离去时茫然的眼神。她流出的眼泪证明自己的后悔,却无法愈合那人心上的伤。
夏青岚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趴在桌上悲恸耸肩。
郑新桐望着自作自受的夏青岚,忍着伤心恨恨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樊舒雅早已泣不成声,双手捉住郑新桐的胳膊,央求她别再过多责备夏青岚。
郑新桐长声叹气,怜惜的将夏青岚揽进怀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伤心人呢。
夏青岚哭得梨花带雨,抬起头来抽噎道:“你说,他会不会恨我?”
郑新桐望着比往常更加动人心魄的夏青岚,心疼的替她理顺散乱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不会的,他那样喜欢你,怎么舍得恨你。”
“可是我恨我自己。”夏青岚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带着无尽悔恨。
郑新桐只是静静抱着她,心里默念着,“都说情出无悔,青岚,有一天你会爱上他的吧,像他现在爱你这样,从不说一个悔字。”
待夏青岚情绪平稳,郑新桐帮她轻轻擦干眼泪,定定望着她说道:“这样也好,让他早点断了念想,从今往后彼此都不耽误辜负。”
夏青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凄凉一笑。如果真的能重来,自己还会一味拒绝他么?她不知道,曾经异常坚定的信念,在今夜忽然间动摇了。
她们三人走出酒楼,望见了天上的锦绣月光,或许是从前不在意,所以今夜看来格外美丽。
走到学校北门,夏青岚忽地站定,犹豫着说道:“新桐,就送你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就不回宿舍了。”
郑新桐只觉得周身月光全变作了凌厉刀锋,连心上都被插了一把,隐隐作痛。她霍的转身,双手抠住夏青岚的肩膀,厉声问道:“你是要去找他?那个说要等你的人?”
夏青岚不敢去看郑新桐如针芒般的眼神,慌乱后退一步,急忙辩解:“新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有小雅陪着我,你放心吧。”
郑新桐瞬间红了眼睛,转过身去,一字一句如切冰断玉,说道:“青岚,你要知道,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可以有弥补的机会,但是有的事只要你做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夏青岚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解释。
郑新桐头也不回往前走着,话音还是清晰的传了过来,“一个人喜欢你,不是你能伤害他的资本。要么从一开始就别给他机会,要么认准了就要一辈子。”
她仰起头,任由月光扑在同月光一样皎洁的脸上,泪水终于簌簌落下。
她想他了。
月上中天,空旷的校园里鲜有人影,无人知有一个女孩独自走着,又因着何流泪。
郑新桐只顾仰头望月,哭着走着,根本不知前方匆匆赶来一个身影。
那人离她几步远时,终于放轻脚步,缓缓走来,口中还念叨着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郑新桐身子一颤,停下来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那个人,她忽地嫣然一笑,眼泪流得更加肆意。
“我不放心你,就来了。”梁梦伟轻轻的说,目光温柔。
郑新桐脸上的笑一直弥漫,让漫天的月华都黯然失色,你可知,天地间看在眼里的只有你身影。
真好。
我有心上人,踏月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