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六十甲子一次秦山大典即将到来。
皇帝率众出行,前往秦山举行封天大典,留下长公主殿下监国,大将军元焕良坐镇帝都组织军事防护。
秦山封天大典,向来六十年举行一次,不论哪朝哪代,从无空落。
李泽生作为大庆朝的开国君主,这等宣扬皇威之事自然不会错过,只是如今他的大皇子才九岁,二皇子也不过两岁,除此之外便是两个即将临盆的妃子。
此次出行,安危亦是重中之重。他带上了领龙鸣卫首领一职的秦雁起、黑炎军统帅许纯之,以及元家二郎元桓宸。
众人皆知,元家大郎与二郎分别承袭其父不同作风,元桓绅善守,元桓宸善攻。
此次守卫工作由黑炎军与龙鸣卫负责,若万一有小股战事,由元桓宸领人作为前锋部队。这便是皇帝的布置。
除此之外,皇帝还带上了不少年轻文官随行,除了小侯爷穆承歆之外,一行人中最得圣心的,乃是新科状元韩琦亮。
韩琦亮作为此次新科状元,不仅文采斐然,自身模样也好,极善口才,原本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跋山涉水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然而有了韩琦亮,这一路却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听闻韩琦亮曾在少年时带着书童出游,游历过大江南北,是以这一路的风俗人情都较为了解,不管皇帝想听什么,他都能张口就来,说得绘声绘色,故而得到皇帝调侃般的评价,说他一张嘴能说得天花乱坠。
“停!”作为前锋部队,元桓宸向来是走在最前面,也承担了选营安置的任务,虽然同样承担这一任务的,还有龙鸣卫。
但城防军向来与龙鸣卫关系不和,这一点并未因为龙鸣卫换了一任长官就有所不同,毕竟秦雁起本身就是“许纯之一脉”的人,不管他自身是否愿意,他早就被打上了烙印,只能说后来的秦雁起另攀高枝,攀上了皇上,想要越过从前的“主子”罢了。
“就在这儿安置,通知后续部队。”元桓宸下令道。
不同于秦雁起一门心思守着皇帝,想在皇帝面前挣表现,怕被新科状元抢了他的风头,元桓宸对这些东西根本毫不在意,他本就是将门出身,系出名门,自身实力卓绝,他不需要额外的逢迎拍马,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在此次行军进程中,反倒一直是城防军稳稳压住了龙鸣卫,这一点让城防军大为爽快,也让不少龙鸣卫旧部心中窝着火。
若是从前由许大将军率领的龙鸣卫,什么时候被区区城防军压制过?偏偏是皇上识人不明,被只会虚溜拍马钻营的小人给钻了空子。
不仅如此,如今的龙鸣卫已经不是从前的龙鸣卫,原本配合默契的小队全被打散,分散在各个队伍中,不说战力因此大减,就连打探消息都因接头人员不熟悉,比以前慢了不少。偏偏这些事情,他们又没有直接上报皇上,更不能求助于许大将军。
龙鸣卫旧部都十分憋屈,此时的龙鸣卫更多是面上好看,实际的能力连从前一半都不到,不仅他们自身这么想,就连城防军中这么想的都大有人在。
这一点,许纯之作为龙鸣卫曾经的统领,心知肚明,唯一跟心腹明示过的,依旧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敌在暗,我在明。
只有“我们”越乱,敌人才会越放心,继而露出马脚,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还赵小凤将军和整个黑炎军、龙鸣卫们一个公道!
“哦?安营了?”当传令兵将消息告知皇帝时,他正与新科状元韩琦亮、小侯爷穆承歆相谈甚欢。
以往皇帝对穆承歆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个身体不大好、甚少出门的孩子,没想到多接触以后,发现他竟是个博学多才的少年。
若说韩琦亮是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穆承歆则是真正学富五车,不独是学四书五经、儒家教典,各种杂家杂学多有涉猎,就连如何制作马车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实在大出皇帝意料。
唯一的就是这孩子身子弱了些,皇帝有些感慨,不过穆承歆这身子倒也弱得极妙……
既然安营,穆承歆和韩琦亮自然不便再多打扰,纷纷起身告辞。
皇帝点了点头,这时,马车外响起秦雁起的声音。
“皇上,有帝都加急送来的包裹。”
“呈上来。”皇帝道。
“是。”
皇帝打开包裹,是一叠经过长公主批示过的奏折,以及王皇后和宁妃的“思念”书信。
此次秦山大典,既然封天,便要求赤诚,是以皇帝并未带妃子出行,以示身净心静,为此宁妃还跟他闹过好一阵子。
奏折也并非是所有的都会送来,他与长公主姐弟自幼相伴到大,早已对对方熟悉并信任到骨子里,能被长公主送来的奏折,必然是极为重要、让她觉得需要他知道并作出判断的东西。
皇帝一一批示,等他做完这些,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总管太监也已多次请示用晚膳。
“皇上……”总管太监再度开口。
“行了,用膳。”皇帝摆手道,起身展了展身子,忽然觉得,自己到底是过了三十岁,换作从前,有再多的事要处理也觉得精力无穷,如今竟偶尔也觉得乏了。
还是说,果然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呢?
忽然间,外面的喧闹引起皇帝注意。
“什么事这么吵?”皇帝问道。
“哎哟,皇上,这些小崽子真是精力无穷,都走了一天了,这晚上竟然还闹起什么比武来。”总管太监知道皇上但凡专心做事,很少能注意到外面动静,故而立即解释。
“哦?比武?”皇帝失笑道,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他忽然想到,当年长达八年战乱期间,偶尔在战争间歇时候,军中将领们也喜欢较量比试,也是在这期间,让他发现了许纯之这样璀璨的一颗星,也让他逐渐成为自己最信赖最能将安危交托的臣子。
现在,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在心中微叹,很快又将这种感性的情绪抛诸脑后。
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被情感左右的,他必须绝对理性、睿智,这天下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而皇帝是一个汇聚、承载了全天下**和目的的最高的位置。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匆匆用了晚膳,“朕也去看看。”皇帝还是没按耐住兴趣,走出了营帐。
“参见……”很快就有人注意到皇上出现,想要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就这么一路安静地来到比武现场。
“哦?韩琦亮和秦雁起?”皇帝失笑,“这倒是个有趣的组合,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皇帝身边的将领立马机灵地回道:“回禀皇上,本来秦将军自恃身份是不下场的,最开始比试的就是些低级将士,大家闹着玩罢了,结果谁也没料到新科状元竟然也下场比试,而且连赢了十几个人,几乎把咱们城防军、黑炎军、龙鸣卫打了个遍,这还了得?”
这将领说着就拔高声音,情绪激动起来:“三军的将领们都对他产生兴趣,纷纷围了上来,哪知道这小子不仅读书厉害,打架也是把好手,这下秦将军就坐不住了,非要下场杀杀他的威风,皇上您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哈哈……呃!”
这将领嘴里噼里啪啦蹦豆子似的把话说完,心中正乐着,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他身边的这位好像是皇上?他这种口气跟皇上他老人家说话合适吗?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这将领已经不知道了,皇帝只是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他立即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掉。此生唯一一次距离皇帝这么近,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足够后半辈子跟兄弟们吹嘘了。
“嗯……”皇帝抱臂瞅了瞅场中韩琦亮和秦雁起的比武,“呵,还有点棋逢对手的架势?”他自身便是武学高手,小时候许纯之的功夫还得过他的指点,只不过许纯之那种怪物级别的小鬼,学东西跟海绵吸水一般恐怖,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后,他就再没和许纯之打过练习战。
无他,太伤人。
皇帝顿了一顿,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有些奇怪,怎么老想起从前跟许纯之的那些事?
皇帝下意识扫了一眼人群中,却在自身后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了许纯之,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对热闹喧嚣的场面不怎么关注,而是站在离他身后不远处的安静角落里,时刻留意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既谨慎又专注。
——一如从前。
皇帝感觉眼前的火光飘忽了一下,有些朦胧,回过头来又看着韩琦亮和秦雁起比武,忽然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得出来,秦雁起对上许纯之,必败无疑。
韩琦亮作为新科状元,能和云麾将军秦雁起打成这样,真可以说是文武全才。
可是他的身边,早就有这样一个更恐怖的文武双全的怪物,只不过那个家伙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
只不过无论多么低调,都掩盖不了那耀眼到灼伤人眼的光华……
“哇哦——!!!”人群中忽然迸发出一阵欢呼。
好像是韩琦亮输了,而秦雁起险胜一招。
皇帝也随着众将士一同鼓了鼓掌,说了几句嘉奖勉励的话,便在众将士热切的目光中,带着笑容心中却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