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白芷,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下腹四周的衣料上有一滩逐渐干涸的血迹。慕安走上前去,不顾太医们的阻拦,坐在了榻边。
“朕来了。”他伸出手,握住了白芷冰凉无比的手。
慕安战栗了一下,他想起,好似自打白芷被纳进宫以来,他就只在清雅殿留宿过几次而已。他不曾给过她什么温暖,他可怜起眼前的这个女人。
皇后楚氏在一旁拭泪,却也不忘及时进言道,“陛下,请陛下一定要为白顺仪做主!”其实这次来宁华殿之前,皇后也并不知道白芷的详细计划。当她看到白芷毫不犹豫地将刀刃□□腹中之时,着实震惊住了。她没有想到,白芷竟会如此不遗余力不惜性命想要扳倒赵宁。尽管皇后还是想不通白芷的企图,但顺水推舟的事情,她自然乐意去做。今日,她必要让赵宁得到惩罚!
“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后你如实告诉朕。”慕安皱起眉头,依旧握着白芷的手。
“臣妾与白顺仪午后散步,恰路过宁华殿,便想着进去看看同在孕中的宁嫔。然而,谁曾想到,宁嫔竟借机在茶中下毒欲夺我性命。若不是白顺仪抢先发现,恐怕此刻臣妾已经与陛下天人相隔。宁嫔见事情败露,性情突变,竟——竟用刀伤害了白顺仪!陛下!请您一定要为臣妾与白顺仪做主啊!”
慕安听闻经过,暗中握起了拳。
“皇后娘娘你颠倒是非黑白,就不怕遭到报应么!”这时候,赵宁已经入殿,她听到皇后正在向慕安捏造事实,气得早忘了通报请安。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白顺仪自刺小腹,与臣妾无关啊!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白顺仪合谋陷害臣妾!”赵宁冲上前去,扑通跪在了慕安腿畔,满靥泪水。
“白芷受了如此重伤,怎可能是她自己所为?”慕安疾声厉色,将赵宁一脚踢到一边。
赵宁自然不肯放弃,她又连滚带爬地回到慕安脚下,“陛下!臣妾知道,这事情看上去是很像臣妾所为!可臣妾愿赌上赵家上上下下百余口性命向陛下起誓,臣妾当真没有毒害皇后,也没有伤害白芷!”
“赵宁,事已发展到如此地步,白芷身陷血泊昏迷不醒,本宫也惊魂未定,你还要狡辩么!”皇后知道,她决不能弱势下去,这次如果不是赵宁被扳倒,那就是她要丢了凤印。
“皇后,你血口喷人!当时殿中只有你、我与白顺仪。你说是我伤害白顺仪,你可有证据?!”
皇后哑然,她注视着赵宁,心中一时失了主意。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一言一语的纠缠下去,言多必失。
“本宫的确没有证据。”皇后理智起来,她开始展现出自己惯有的豁达沉稳的态度,她知道,只要她淡定,凭着这么多年风雨同舟的感情,慕安定会相信自己。
“陛下,臣有一物,不知算不算证据。”这时候,一直沉默地跪在一旁的太医之首薛显,突然开口。
“何物?”
皇后和赵宁都瞬间紧张了起来,她们盯着薛显,却都拿捏不准薛显所说的证物是什么。皇后更为紧张,她毕竟是诬陷赵宁,倘若拿出的证物对自己不利……
薛显转过身,将一个放有沾血匕首的托盘呈递至慕安跟前。
“陛下,这是臣从顺仪腹中拔出的刀,此刀锋利无比,煅造技术非凡。更重要的是——皇上,请您细看。”
慕安俯身看去,只见刀柄上有处,赫然刻着一个“赵”字。为了提防赵策,慕安早已对赵家了如指掌,他自然也知道这是赵家独有的匕首。
赵宁也瞧见了这个字,她眼前一黑,几欲吐血出来。
皇后暗松一口气,正襟危坐,徐徐又斩钉截铁地道,“罪人赵宁,竟敢欺瞒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没有刺伤白顺仪!”赵宁不顾皇后之话,径自拽住了慕安的龙袍。
慕安垂目望向赵宁,用异常冰冷的声音,道,“想不到朕的身边,竟有一个如此心如蛇蝎的女人。来人,将赵宁幽禁宁华殿,等候朕的懿旨再为发落!”
“陛下!陛下!”然而不管赵宁如何嘶喊,慕安都未有再望向她一眼。
御前侍卫都涌了进来,将赵宁拖出了偏殿,软禁在了宁华殿正殿中。
慕安思忖片刻后,稳稳吩咐道,“今日宁华殿中之事,在朕的旨意下达前,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违者斩!”
皇后楚氏听闻此令,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又重新提起。她想不明白,为何慕安要众人噤声,难道此事还会有变故?
白苏被孙福连带去了另一处偏殿,她被关入殿中,孙福连等人皆守在门外。
白苏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恼不已,她应该克制情绪的,至少那样她还能见到白芷。
不知过去了多久,殿外的那几人还在静伫看守,慕安那边也无任何要处置她的消息。白苏心急如焚。
恰在这时,孙福连推门而进,朝着她躬身行礼。
这个宦官为何对自己行礼?白苏一惊。
“陛下有旨,请你即刻前往清雅殿。”孙福连依旧低头,样子十分恭敬。
清雅殿——白苏又惊又喜,又怕又急,她也不顾孙福连的异常,立刻就向清雅殿奔去。
与方才拥挤吵闹的宁华殿不同,清雅殿这里安静极了。白芷已经被慕安命人抬送回了清雅殿。
殿内并无宫人阻拦她,白苏很快就赶到了白芷身边。
一眼望去,除却木香正在白芷的身边揾泪,殿内就再无他人了。
“姐姐……妹妹来迟了……”白苏一把捧住白芷的双手,她的双手是那么冰冷,她只好不住地摩挲,为她取暖。
这会儿白芷已经恢复了少许意识,她半睁开双眼,迷蒙中见到白苏,也涌上泪来。
“苏儿,我的好妹妹……”
“姐姐别说话,姐姐好生静养。”但见白芷唇无血色,一说话就口边涌血,白苏心疼极了。
“妹妹,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千万不要辜负我——”
“姐姐你胡说,你胡说!”白苏拿起手帕,不住地为白芷擦掉唇角的血,可那殷红的血还是不停的外涌。
白芷忍着剧痛,伸手将插在凌乱发髻中的白玉簪拔下,轻放在了白苏的手中。
“救赵子懿——救青之——苏儿,只有你可以——”白芷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白苏的手,“苏儿别哭,我——不——后——”
她真的再无力气说出那最后几个字。
好累,真的好累。白芷放弃了,她静默下来,呆呆的注视着床边的纱幔,目光逐渐涣散。
“姐姐不要走,姐姐你不能离开我……”白苏已经泣不成声,她伏在白芷的身边,心如刀绞。
在她听闻白芷中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她姐姐自己选择的路。她终于明白,为何白芷会坚持索要赵家的刀。她也终于明白,那天白芷以木香的身份出现在太医院,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原来她早已在交待自己的后事了……
“白芷!我不许你离开我——”
然而,不论白苏如何呼喊,白芷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悄悄遁去。尘归尘,土归土……
子懿——
最后的念想,她最终还是给了赵子懿。
“姐姐!”感受到白芷散去的气力,白苏几欲崩溃。
“主子……”木香跪了下来,也伏在榻边,哭成泪人。
清雅殿中的哭声撕心裂肺,殿外的泪却是无声。青之已经躲在殿外很久了,当他听到白苏那一声悲恸的嘶喊,他清楚,他此生的唯一牵挂已经香消玉殒。
“大小姐……”
一声清唤,却唤不回那个大雪纷飞中将手炉递给他的姑娘。
不知何时,孙福连已经进了清雅殿。他站在白苏的身后,轻道,“公主殿下,圣上在东偏殿请您过去。”
公主……
深陷痛苦中的白苏无心吃惊,她其实已然猜到,如果不是因为慕安知道了她和白芷的身份,她断然没有机会见白芷这最后一面。她依旧定定望着自家姐姐苍白的面庞,请求道,“公公,能否让我再陪姐姐一会儿。”
孙福连解释道,“殿下,并非陛下不近人情,而是逝者已逝,眼前,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请殿下节哀,也请殿□□谅圣上的安排。”
白苏不禁苦笑出来,真是造化弄人,在白芷失去性命的同时,她却成为了别人口中至尊至贵的殿下。
孙福连说的不错,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对她来说,就是完成白芷的遗愿,保住赵子懿。再加上,近二十年了,她终于得见她的生父,她和慕安之间,的确需要深谈一番。
“公公,请带我去见圣上吧。”白苏直起身来,收住泪水。
“殿下放心,白顺仪的后事圣上都已吩咐下去了。您放心随我来。”孙福连恭敬行了一礼,领路走在了前头。
“二小姐!”木香站起身来,她不懂白苏为何突然摇身变成了公主殿下,只担忧地望向白苏。
白苏扶住木香的手,宽慰她道,“我片刻就回,还请你陪姐姐一会儿……”
东偏殿离正殿不远,只走了一会儿白苏就随着孙福连来到了偏殿跟前。
孙福连先敲了敲殿里,而后退回对白苏道,“公主殿下请稍等,殿下在与一位朝中大臣说话,很快便会诏您进去。”
“好。”白苏静候在殿外,脑中只萦绕着方才白芷逝去的画面,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里面谈话的声音停住了,接下来是轻微踱步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偏殿中蓦然出现,却让白苏登时泪下。
云华——
慕云华也无比吃惊,他这次是被慕安暗中急急诏进宫中,他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白苏。
还来不及让他细想,就见孙福连道躬身道,“公主殿下,可以进殿了。”
慕云华愣了一瞬,他还没有将“公主”一词和白苏联系起来,他以为这附近还有什么别的人。然而,这东殿一隅,除了他,孙福连和白苏,哪还有第三人。
白苏望见慕云华的疑惑,无比焦急却无所适从。她只得对着孙福连点头,先一步进了殿。
公主……
他深爱的女子何时成了公主,他却不知……
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是慕安的女儿,那他和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