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哼哧哼哧把人搬进去,安置在里面一张长椅上,还仔细帮这个比他还高的弟弟把手脚都放放好。
结果让人躺平之后才发现,一张够七八人坐的长椅此人竟还躺不下去,后面突兀地支出一截小腿。
没办法。温宛找到了这里的唯一一个医生。对方正在消消乐得起劲,让温宛拎了一个脏兮兮的医药箱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缺胳膊少腿,消毒伤口的双氧水过了期,一卷泛黄的纱布是被用过之后重新缠上去的。
但并没有打击到温宛的的积极性。他心情甚至很不错,出去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回来,蹲下来给弟弟擦伤口。
这个人手上露出的伤和老茧看不出来只有17岁。他额角的伤口格外严重,鲜血顺着脸侧蜿蜒而下,猩红的颜色染了半边的脸。
温宛挽起袖子,把血迹都给擦拭掉,顺便细心又周到地帮他把双手给擦了擦,悉心给收拾得干净清爽了。
刚才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人的样貌,现在一看,才发现小伙子一张脸生得真是优越。他剃着很短很野的寸头,身高腿长,深麦色的皮肤,因为穿的是背心,露出的两条小臂上有好看的肌肉线条,体格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成年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伤到的,人也晕到现在还没醒,这种伤口本来是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是否脑震荡。
但实际上,如果没有他,这人怕是得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到明天早上。
温宛手脚勤快,已经开始给这孩子消毒,上药。越看那血洞洞的伤口就越是不忍,本就轻的动作放得更轻。
伤口的血勉强是止住了。他抖开那卷纱布,把发黄的抽掉,取了里面的一点白色的芯。
这人还是不醒,倒是给了温宛可以尽情发挥的便利。
他动作之间很是小心。缠完之后的绷带就如同教科书里似的好看又整洁,看着便赏心悦目。温宛给孩子缠好之后,自己松了口气,最后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伤者已经被照顾得分外妥帖,正因为悉心的照料,人仿佛睡得也更沉了,和之前孤苦可怜的状况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
温宛目露慈祥地看着他,自己心中一本满足。他最后修整了一下孩子头顶纱布的小结。
收回手的时候,底下赫然露出了一双黢黑的眼睛。
温宛被吓得一抖。休息室里灯光有些暗,而这人瞳仁漆黑,看过来视线像是有洞穿力一般直直看进人心底。
这双眼睛生得简直是上天垂怜,眼形狭长,眼睫毛又黑又密,看上去就跟上了天然眼线似的。
本来以为他不会醒,温宛便放心大胆地尽情照顾了,满心打算功成之后就默默身退。结果这个人在这种时候突然不声不响地睁开眼睛。
刚才是用外套给孩子垫着脑袋的。温宛的外套太薄,垫了跟没垫差不多。为了缠好绷带,他就自己上了。
所以此刻这个人是躺在温宛大腿上的。
多么尴尬的亲密姿势——但确实很舒服。
温宛第一时间把那张清冷的面具带上了。
这一刻的画面好像被定格住。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了半晌。
最后还是温宛先承受不住这样的氛围,他开口道:“……你醒了?”
那人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他没有反应,那双沉静的眸子只是盯着温宛看。
温宛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个人是不是没有睡醒。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继续尴尬地和人家搭话:“头上伤还痛吗?”
那人又盯着他看。看了大概有半个世纪那么久。
好在温宛有耐心。终于等到了弟弟的反应,在他腿上点点头。
温宛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虽然长了一张俊脸,但他似乎并不爱做多余的表情。
不管如何,有答应了就好。温宛松了口气,刚才的气氛真是太尴尬了。他动作小心地把人家的脑袋从自己腿上搬下来,换成了外套垫在下面。
弟弟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还是跟着他的动作转。
毕竟也没有真的打过拳,温宛的一双手就和他本人一样温柔。他的头被对方小心地放好,依稀记起来,在昏睡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一直在他身上动作,对方一边动,还一直轻声慢语地说话。
“我先帮你把这边擦干净哦,可能会痛,要忍一忍。”
“嘶……痛不痛?吹一吹就好了。”
“好了。这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只是他当时醒不过来,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样的温柔并不现实。
不管有没有人回他,他依然说得起劲。
温宛当然起劲。他当时已经找回了真我,正是沉浸的时候,状态已臻化境,神佛不挡。这时候就算谁来也阻止不了他对弟弟的悉心照顾。
温宛给缠的纱布只有两层,此时已经能看到有点点血迹从里面渗透出来。温宛提醒:“你待会还是去医院看一看比较好。”毕竟头上的伤都不是小事。
对方依然没有出声。说他高冷吧,可是他的脑袋自始至终都跟随着温宛拿医药箱的动作转来转去。
“你还是先不要乱动得好。”温宛道。
对方没理他,温宛才发现从刚才一直都是他在说话,于是决定维护自己的冷清人设,闭嘴了。
躺椅上的人这时抬起手,手指放到自己的喉咙上。他依然看着温宛,“啊、啊”地发了两个气音。
温宛瞬间明白了——这个弟弟只是没办法说话,他是个哑巴。
是什么家庭条件,得让一个未成年人自己在这么残酷的拳场里打拼,受伤成这样也没人理。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
温宛伸手,帮他把蹭掉的绷带提了提。想起他大概也是不会去医院了,顺手便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应该也没什么事。
弟弟闭上眼睛。试探一般地,小心在他的手下轻轻地蹭了蹭。那模样让人想起某些乖顺的,亲人的小动物。
这谁能顶得住呢?虽然弟弟一张脸长得凶,但是这也不是人家愿意的,实际上是又乖又奶的一个弟弟啊。
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呢。
既然弟弟已经醒了,他就不好一直呆在这里。温宛借口还医药箱,自己先带上门退出去了。
不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一个人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天花板。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好像生得比别人都要黑一点,漆黑得一眼看不见底。
空气更安静了。
以至于一墙之隔的公共休息室里,那些人的谈话都能被听得清楚。
“奇了怪了,”一个声音道:“四儿,你看见疯狗了吗?刚才人还躺在这里的?”说着,那人竟还有些绝望:“妈的,别是去外面发疯了啊。”
外面那些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另一个声音答:“谁知道他。”
“那小子那么凶残,说不定现在已经能蹦会跳了呢。”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却又压抑不住话里的情绪:“哎,说说,疯狗真在台上把活人的脖子给拧断了?”
“妈的,别说了。”那声音于是更绝望了:“就那一场比赛,我他妈得做三个月的噩梦的不可,我亲眼看着那个人的牙齿从一边脸上出来……”后面是一串的脏话。
“疯狗”这个名字可不是瞎传的。在这里打拳的人,每一场,都在祈祷自己不要遇上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当时在台上,那人赢了之后的咧开嘴一笑。最真实的噩梦也不过如此,他齿列上满是猩红色的血,那个笑灿烂又恐怖。
他想着想着,最终坐不住了:“不行,得把人找回来,他要在外面发病就坏了。”
另一个人坐了一会,后来骂骂咧咧地跟了出去。
……
另一边,私人休息室里躺着的人依然看着天花板没有动,只是微微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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