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挫败。”
岳霄坐在沙发上,小臂支在自己的大腿上,低着头,一脸颓丧。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那么失望过,”他说,“明明是很简单的东西,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听明白。我甚至想不通其中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过程得不到任何反馈,我仿佛在跟一只橡皮鸭对话。当我疑惑他怎么就理解不了,又忍不住反过来思考我怎么就没法让他理解,这其中的辩证关系使我失去了一部分质疑他的立场,进而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虞惟笙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
岳霄抬头:“真的很抱歉。答应了您绝对不能说他笨,还是没完全忍住。”
“什么叫没完全忍住?”虞惟笙问。
“我对他说,要是你能再稍微聪明一丁点,我们之间能减少很多痛苦。”
虞惟笙皱眉:“……哭了吗?”
岳霄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正在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惟笙推开岑星房门的时候,岑星正坐在桌边,安静地低着头。
听见声响,他立刻把头抬了起来。眼眶果然是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湿嗒嗒的泪花。
他面前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草稿纸。从字迹看,肯定是岳霄的。虞惟笙走到他身边,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
那上面写着非常详细的解题过程,每一步都清晰细致,旁边还进行了不少标注。对虞惟笙来说,一目了然简单易懂。
若是再配合上讲解,确实很难理解岑星为什么学不会。
难道真的是因为笨,虞惟笙想。
他再次低头看向岑星,发现这位小朋友的眼眶里又有泪花往外冒。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虞惟笙重新把那张纸放在了岑星面前,问道:“星星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一步开始不明白?”
他说话时刻意放慢了语速,尽量温柔和善。岑星垂下视线,看向那一行行详尽的解题过程,半天没反应。
虞惟笙隐约有些明白了岳霄方才为何如此奔溃。讲解时收不到任何反馈,整个过程中毫无交流,完全不清楚对方究竟听懂了多少,等说完口干舌燥,才发现全都是白费。
岑星虽不能说话,但也是有其他表达方法的。他这完全就是借着自己的生理缺陷,刻意回避,不愿正视问题。
遇上性格躁一点的,可能已经发火了。
虞惟笙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他找了张椅子,在岑星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指向岳霄所写的第一行文字。
“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第一步只是套入了公式,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
岑星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来,迟疑了几秒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虞惟笙盯着他的脸看,他便抿着嘴身子微微向后靠,一副心虚模样。
“既然明白的话,那你教我一下,”虞惟笙把趣÷阁塞进他手里,“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岑星握着趣÷阁,僵着不动。岳霄原本站在门口,闻言有些好奇地向里走了半步,张望过来。
“别紧张,”虞惟笙看着岑星,“又不是测验,说错了也没关系。”
岑星看了看他,在纸上缓慢写到:代入公式。
“代入了哪个公式?”虞惟笙继续追问,“你写在旁边。”
岑星握紧了趣÷阁,低着头,半晌没动作。虞惟笙也不催,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具体代入了什么公式啊?”岳霄在背后问道。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轻响,纸被打湿了一小块。岑星刚刚写下的字迹因而模糊起来。
虞惟笙见状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拿起了一支趣÷阁,把正确式子写了下来。
“是这个,你记一下,”虞惟笙说,“不过推导的过程我现在想不起来了。有些东西虽然是基础,可是记不得也很正常。”
岑星没敢看他,点了点头。
虞惟笙回头看向岳霄:“你还记得推导过程吗?”
岳霄摇头:“不记得。”
“你看,”虞惟笙又重新看向岑星,“这个哥哥也不记得了。大家都有记不住的东西,没什么奇怪的。”
岑星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口擦了一下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有任何不会的,一定要讲出来,”虞惟笙说,“就是因为你不会,才要找人教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是来做这个的。你要是都懂都会,他白来了。”
岑星抬起头来,先看了看虞惟笙,又回头看向岳霄。接着,他拿起一张纸,低头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岳霄有点尴尬,“公式你能看明白吗?不然我再给你讲一遍?”
虞惟笙站起身来,把座位让给了他,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你别跟他讲,”他对岳霄说,“你让他来给你讲。哪里解释不清楚你再细说。”
岑星立刻紧绷了起来。
“别怕,我是他的老板,他要是凶你有我罩着。”虞惟笙安抚道。
岳霄回头看了虞惟笙一眼,表情略显无辜。
这一次讲解,虽过程磕磕绊绊,但成果喜人。
大多数时候,还是岳霄在说话。他每讲一步,问岑星懂不懂,岑星稍有犹豫,虞惟笙就会在背后提醒他,不懂就摇头,具体哪儿不清楚写出来,别装。
龟速讲完那一题,虞惟笙算是彻底明白了岑星的问题所在。
岑星记性不好,一些很基础的东西,老是忘记。可明明不懂,又不愿意说出来。很多岳霄概念中理所当然的部分,一趣÷阁带过,他毫无头绪,却也不敢提出疑问。问他明不明白,他永远点头,实则一窍不通。
当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以后,就可以一一对阵下药了。
“你其实挺聪明的,”岳霄看着岑星独立写完的解答过程,感动不已,“这不是做对了么。你只是基础不好而已,基础是最容易掌握的。”
岑星原本紧绷的小脸立刻松懈下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虞惟笙感慨不已。三个人折腾到晚上十点,岑星终于顺利做完了一张试卷的其中一道大题。他们公司做项目都没有那么辛苦。
剩下的那些,今天是没时间指导了。就算岑星不困,总不好把岳霄留得太晚。
“就到这里吧?”虞惟笙站起身来,“小岳我送你回去。”
“等等,”岳霄拿起一边的练习册,对着岑星说道,“我帮你找几道同类型的题目,你立刻做一做,做完了拍照发我。举一反三才记得牢。”
岑星握着趣÷阁,严肃点头,神情中似乎还隐约有几分要迎接挑战的期待感。
“难得你也会那么夸张。”虞惟笙在送岳霄回去的路上感慨道。
岳霄家离得不算很远。他为了岑星劳心劳力,那么晚了虞惟笙也不好意思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我有吗?”岳霄不解。
“……说他很聪明。”虞惟笙说。
车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今天辛苦你了。”虞惟笙又说。
“没关系,”岳霄摆了摆手,“我很喜欢挑战的感觉。”
虞惟笙心中感慨。岳霄在面对工作时好像都没有这样的积极性。看来是把辅导岑星功课看做了一件高难度任务。
“对了,”岳霄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的表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怎么?”虞惟笙不解。
“要培养学生的学习热情,靠口头上的激励只能起到暂时的效果,”岳霄说,“如果能有一些明确的奖励,比如考到多少分就送他一双球鞋或者带他出去旅游,这样对他来说会更有动力的。”
听着还挺有道理的。虞惟笙想了会儿,却没头绪。
岑星喜欢什么?
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只有自己了。
不太可行。
虞惟笙到家的时候,岑星已经把岳霄留给他的作业完成得差不多了。
这小孩确实不算太笨,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完全是不懂不问又自暴自弃的恶性循环。
“很顺利嘛,”虞惟笙俯**看他的习题册,“学得挺快的。岳霄哥哥说你其实特别聪明。以后别胆小,勇敢提问,进步会很快的。”
这些话像哄小学生,岑星这个高中生却是立刻听了进去,脸都红了。
虞惟笙心想,言语激励还是挺有用的嘛。但总这样骗小孩也不行。
“星星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他问。
岑星没料到会突然改变话题,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平时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虞惟笙说,“比如游戏啊运动啊旅游啊什么的,有吗?”
岑星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在纸上进行了回答。
——喜欢上网。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了。总不能没收他的手机电脑,等他成绩进步了再还他。
“那……有什么具体的想要的东西吗?”虞惟笙问,“比如,新电脑?”
岑星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提趣÷阁。
——想要新的指甲钳和挖耳勺。
虞惟笙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换了种更为直接的提问方式:“如果你开学以后的摸底测验能全部及格,想要我给你什么奖励?”
岑星终于听明白了。他看着虞惟笙,眨了眨眼,接着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不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虞惟笙提醒他。
岑星低下了头。
“你可以慢慢考虑,”虞惟笙说着转变了话题,“你数学这个样子,现在每天去上课,能听懂吗?”
岑星飞快地看他一眼,脸上又是那熟悉的犹豫。
“实话实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虞惟笙说,“是不是完全听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岑星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虞惟笙浅浅地叹了口气,冲着他笑了笑:“没关系的,听不懂也是暂时的。要不这样吧,暑期班先不去了,请几天假。我们趁这段时间先从基础开始补起来,好不好?”
岑星小心地看向他。
“你那么聪明,找对了方法肯定很快就能追上了。”虞惟笙说。
岑星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冲着他笑了。
半个小时后,当虞惟笙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如果我开学以后的摸底测验能全部合格,您愿意跟我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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