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风如刃,处于神界尽头的冥寒雪原一如被遗忘的宁静。
淅。
沉重的毛蹄踩着深雪,一步留下一个圆桶般的印子,连成一条一直延伸到目光极处的为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地平线。
这是头年幼的猛犸。
哧。
呼出一口蒸汽般的白雾,小家伙……两丈多长、接近一丈高的身形,在常人看来怎么也无法与‘小’字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却是,相对猛犸而言,它确实也就是个小不点。看起来状态很差,望着白茫茫的前方,目光无助和惊恐。
作为群居型的蛮兽,没有独立存活能力的幼体落单,基本可以肯定它被遗弃了——猛犸独霸雪原,不会出现丢失幼崽的低级失误。
喔喔喔~~~
有气无力地叫了一阵,得到的回应的却只有呼啸的风雪咆哮声。小家伙在寒风中等待了许久,‘呜呜’哀鸣着耷下头。
嗷呜~~~
凌厉的风雪里,传来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狼啸。
小猛犸回头一看,十几条狼影映入视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靠近过来了。
呜。
低呜一声,小家伙连忙逃跑。地面‘咚咚’地震动了几下,随即又磕磕绊绊地慢了。回头一看,用尽了吃奶的气力,小东西竟然跑了百码不到就走不动了,正喘着气往前挪,看起来有气无力,甚至有些摇摇欲坠,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转眼间,十几头牛犊大小的灰狼就到了数百码外。
仿佛感觉到死亡的临近,恐惧中的小猛犸掉下的泪在眼角凝成冰珠,使完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仰起脑袋,悲凉哀嚎。
唵~~~
呼唤的声音就像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发出的悲鸣,充满了无措、凄慌。
无巧不巧,就像再次回应小猛犸的呼喊,前方慢悠悠地走出一头白的如同与身边的雪地融为了一体的兽影,蹲坐在雪坡上。
小猛犸的叫声戛然而止。
唦唦唦。
赶至的狼群向两侧展开,瞬间形成了一张弧形的网,从小猛犸后面将它的后路堵住,一下将它逼入了半圆的包围圈。
唵!
小猛犸一摆毛茸茸的长鼻子,嗷嗷威吓。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猛犸,在绝境下,小家伙自然而然地爆发出了天性中的凶狠。
狼群中,体型最大的一头还没小猛犸一条腿粗,当下着实被镇住了,纷纷往后退开。
唵!唵!
叫了两声,小猛犸往旁边走,天真地想要逃。
嗷,嘎嘎……
互相呼应着,狼群保持着包围网,紧随着猎物在雪地上平移。双方移动了数十码远,结果小猛犸依然是身陷重围。
唵!
小猛犸怒得往两头灰狼冲去,被轻易躲开了,等它想要趁机冲出去,侧边的两头雪狼又补了回来,重新将围堵的阵型填好……于是小家伙又冲过去,换来的却又是相同的一幕,再来……如此反复,有些可怜地重复着这样的垂死挣扎。
过了片刻。
唬。
雪坡上的兽影终于看厌烦了,不耐地站了起来。龇起森白的尖牙,露出一丝猩红的獠口,‘吽’地一声,恼怒嗥哮。
冰天雪地里的追逐刹时停住了,狼群‘呜呜’地退开。
呼,呼……
吐着白气,小猛犸萎靡地看着那头特别巨大的雪狼走下来,眼里只剩下绝望。
狼王。
毛色出奇的雪白,几乎找不到一丝杂色;体型比同类要大的多,至少有小猛犸的二分一,强壮稳健;左眼却是瞎了,留着利刃擦过的划痕,令原本就威猛的形象多了几分凶残……毫无疑问,这头看起来独特的雪狼就是这个狼群的王者。
狼群自动自觉地让路,为白狼腾出了空间。
唵!
小猛犸甩甩长鼻,前脚刨着雪地,作出无力的恐吓。
嗤。
巨狼露出了很明显的不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它倒没有立即发起攻击,又一次蹲坐在地,近距里地与小猛犸对峙。
双方就这样对站着,僵持了一下。
风‘咧咧’吹。
四条圆柱般的粗腿瑟瑟抖着,小猛犸的身体在烈风中晃了晃。
怦!
毫无征兆地就是一声闷震。稍稍立足不稳,猛犸的巨大身体就被一道白光撞起,小幅度地提离地面,轰然侧翻在地。
哒地,受到反弹力的白狼落地,一蹬又扑过去。
轰隆!
白狼毫不犹豫就咬向小猛犸的脖子,可还没来得及下口,猛然间一声巨大的爆响,一股炽热气浪在十几丈外炸开了。
条件反射,十几头雪狼惊吓四散。
因为太过兀然,白狼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到热浪扑来,它下意识伏在地上。如此一来,小猛犸首当其冲,顿时就微弱地‘唵唵’哀叫。
咝。
方圆数十码的冰雪融化,化为雪水的同时冒起一股水雾。
白狼抬起头,隔着猛犸往前看。
前面的雪地凭空多了个坑,雪地不见了,成了个泥泞的低洼。因为温度太高,以至于周围的泥土都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顷刻,蒸雾散尽,动静全无。
白狼谨慎地等待了半响,确定没有危险后,缓缓站了起来,踩着奄奄一息的小猛犸,居高临下。
呜?!
忽然,白狼的独眼里闪过一抹冷芒。
只见……
泥坑的中央,三个男女纠缠着混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哐。
楼门开了条缝。
“梅斯?”
“父亲,是我。”
黑仑梅斯在门口顿了下,随后迈了进去。屋里的格局很简单,对门就一张床,通过偏暗的光线,能够见到上面坐着一个浑身缠绕着绷带的老者。当黑仑梅斯托着盘子走了进来,老者侧着的脸也转过来了,苍老瘦削的面容灰白无血。
黑仑家的前家主,天龙的五元老之一,黑仑京。
将温着的药盅放在床边的桌子上,黑仑梅斯拉起裙摆,在床沿坐下,顺手为自己的父亲拉了拉绒毯:“感觉好些了么?”
……
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看女儿,目光柔和了些,摇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起初次出现时的健矍,此时的黑仑京,眼神中虽然残留着昔日作为巅峰强者时的威严,但面容却枯瘦无色,仿佛在短短几年间就年迈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
“外面的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会……”
“宁老如何?”
“……”黑仑梅斯沉默了。
“啊……”
黑仑京叹着声,抬起了脸。片响后,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闭上眼,眼角的折痕处,闪过了一粒难以察觉的浑浊光点。
嘴角微苦,黑仑梅斯担忧轻声开口:“父亲……”
“我知道……”
老人扬起手,打断了女儿的安慰,过了一下,他又问:“龙老鬼呢?”
“在龙廷养伤。”
“严重?”
“大概……”
黑仑梅斯稍稍斟酌着,却见老者目光凌厉,只得如实道:“是的……不过,父亲放心,听那边的消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黑仑京的脸色好看了些。
“父亲……”
“嗯?”
“真的是……”犹豫了下,黑仑梅斯还是问出来了:“传说中的……”
“青龙。”
黑仑京的反应倒是淡然的多,两眼之中,闪烁着难明的光芒。
黑仑梅斯蹙着眉头,充满了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
呵出一口气,老者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现在外面一定是一团糟的,你不该呆在这里,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黑仑梅斯张张朱唇,见父亲的模样,知道再说也是没用了,于是点点头:“这药您记得喝了。”得到黑仑家颌首回应,黑仑梅斯这才转身出去。
“您好好休息。”
在门外,黑仑梅斯又叮嘱了一声,随后才带上了门。
嗬。
吁出胸口的闷气,美艳的黑仑家家主的俏脸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厉。正要离开,忽然又停住,她侧身往龙王城望去。
淡淡的月色下,天龙山的山峰……俨然变了样。
黑仑梅斯抿了抿唇。
日前的那场轰动了全神界的大战,依然历历在目。
那被毁了大半的象征着天龙权威的龙王城,以及,那生生被削去了四分一高的山峰,告诉着所有人,那并不是梦。
你要怎么办呢?
妙目骋眺,黑仑梅斯的眸光似是突破了距离的限制,落到了狼藉的龙王山上。
嗯?
龙王图似有所觉,偏偏头。
“父亲……”
“你下去准备吧。”
“这,是不是……”看着缠在龙王图肩膀上那还渗着血红的布带,神色疲倦的龙仙凌欲言又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一点小伤,下去吧。”
“……是。”
踟蹰后,龙仙凌还是点头了。临走时,他看了看已经崩了一角的石亭。那边的房屋多数也倒塌了。这里曾经是先瞳的住处,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识也就是在这里开始的。无声中,龙仙凌握了握拳头,突地跃起,如惊鸿般一掠而去。
山风撩动披风,猎猎作响。
龙图回过头,望着破碎的山下。善后的工作在连夜进行,从上俯瞰而落,龙王城里外都是蚂蚁一样在忙碌着的人影。
这大概是自卫神之战以来,天龙最大的耻辱了。
然而,龙图的神色却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良久,他背起了双手,语气淡漠:“出来吧。”
“大人……”
人随声至,成宇从崩塌的残垣后走了出来,微微躬身行礼。在他后面,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随之现了身。
“没事吧?”
“老奴……”
“你说呢?”人影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被烧焦了一半的悚人脸孔。
“对于你们心族发生的意外,我深感遗憾。”龙图无动于衷,木然道:“但是,这和我们的约定没有任何的关系吧?”
“没有?呵呵,大概吧……我要要回一半的克隆体。”
“约定里没有这一项。”
“心族完了,别逼我……”
“林如晦……”成宇皱皱眉。
“闭嘴好吗,老家伙!”
林如晦的面庞狰狞异常,血红的目光盯着不为所动的龙图:“我只要一半,不过分,否则……你很清楚,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在威胁我吗?”
“是……呃……”
“当初,你们一意孤行,将反对派赶尽杀绝,现在,怎么又变成了为心族赴汤蹈火的伟人了?”在林如晦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成宇退后了一步,甩掉手上的鲜血,双眼冷然:“心族是不会灭亡的,收起那副伪善的嘴脸,下地狱去忏悔吧!”
“你,你们……”
短短的两声**,成为了心族的最后一代天心总使留在世上的最后声音。随后,就在清凉的山风中,轰然地倒下。
老人神情一暗,仿佛随之一下老了几岁。
“决定了?”
“啊……”
回过神来,老人看向龙图,头低了低:“大人的救命之恩,老奴不会忘记,但心族有难,老奴不能袖手旁观。”
呼。
龙图摇摇头,平和道:“这些年,你为天龙做的事够多了,什么都还清了。从今以后,天龙不会再有‘成宇’这个人。”
成宇的眼角微湿:“大人……”
“去吧。”
转过身,龙图摆了摆手。
……
成宇停留了片响,最后弯下腰,却是又道:“老奴知道不该多说,可是……大人,克隆禁术是被诅咒之物,万望慎重对待。”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老人再一次低头行礼:“大人,保重!”说完了这番话,龙王城的老管家,转身离去。
你也……
龙图抬头望着夜空,心里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保重了。
冥冥中,一道声音做了最后的道别。
唔!
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兽皮的篷顶。躺了一会儿,先瞳坐了起来。
噼啵。
燃烧的火焰发出一声轻爆,冒出几粒火星。
周围的环境让先瞳有种久违的感觉,恍惚了一阵。不久后,他拉起身边的一件披肩,一边站起来,一边挂在身上。
掀开布幕,迎面就是寒冷彻骨的风。
这是熟悉的冰雪天地。
从屋里走出来,先瞳在雪棚下站着,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宁静冰凉,还处于半迷蒙状态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心旷神怡。
“你,醒了……”
“……”
沉默着,先瞳转面看向传来柔和声音的屋侧。在冰栏的外面,身穿薄裘的女子伫立在雪地上,双手捏着放在腹前,有些僵直。
视线交汇在一起,周围就安静了。
(上章末补了点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