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吃饭喝药时,被总冷着一张脸的周锦年给弄醒,小舞一直昏天昏地地睡着,好像一下要补回,之前所欠下的所有的觉。
期间,已知晓小舞有油尽灯枯之相的周珷,亲自来探视过她两次,每次都会命众人退下,自己孤坐在榻边,怔怔望着小舞苍白的睡颜,尤其是她额头上的奴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除了周珷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每坐满一柱香的功夫,周珷会起身出账,对帐外候着的周锦年和太医交待,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治疗小舞。
其实,周珷的内心极不平静。
甄小舞,一个为还父债,自卖自身,进宫为奴的最低贱女子,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最聪明头脑,还有着自动自发的上进精神。
自己恼怒过她,折磨过她,打过她,逼过她,但也欣赏她,成就了她,也喜欢上了她,把她深埋在心里。
但终究是自己害了她,让她小小年纪就留下沉伤旧疴,到现在只能靠补药维持生命,她的生命之烛可能会随时熄灭。
她这一生,太悲惨了!
周珷将所有的悲伤、遗憾、自责等情绪,都生生压在了心里,因为他是王,是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势,却无法从心所欲的王。
最矛盾难过的,还当属周锦年。
他曾经最思念的女人,害自己成了孤家寡人,成了他最狠的女人,想到小舞都恨的咬牙切齿,想把她抽筋剥骨。
但是,当小舞就站在自己面前,还睡在与自己一帘之后,周锦年非但没有想杀她,还为她将会早逝而难过。
过去有多爱小舞,后来,就有多恨她,恨她成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到现在面对她,除了担心就是难过。
被周锦年照顾的极好,小舞终于睡足了,睁开惺忪睡眼,在被窝伸了伸腿,发现屁股上的棍伤已基本不疼了。
小舞从隔帘的缝隙里,瞅见周锦年正在读书,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两下。
想当初,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公子,最讨厌就是读书,自己从他身上,可挣了不少代做课业的钱。
小舞仔细打量着,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周锦年,见他满脸胡茬,完全就是一个中年大叔的模样,粗糙沉默,丝毫没有曾经恣意少年的影子。
短短四年时光,竟改变了太多的人,也改变了太多的事,小舞心内不免唏嘘不已。
感觉一道目光的逼迫,周锦年蓦然抬头,与正打量自己的小舞正看了个满眼,最后,小舞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醒了,就起来洗漱,吃点东西吧”
“哦”
周锦年依旧阴拉着一张脸,但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小舞傻呆呆哦了一声,见他消失在隔帘后。
小舞忙起床,穿好衣袍,简单梳了几下头发,盘了髻在头顶,用木簪固定,又用手抓了些碎发,挡住自己额前的奴印。
这时,周锦年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水壶进来,将热水倒入盥洗盆中,然后转身离开。
小舞刚洗漱完,周锦年就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也拎食盒的士兵,不一会儿,案上就摆满了饭菜。
周锦年一把扒拉开,要去叠被子的小舞,冷声冷语道:“你吃饭!我来”。
小舞愣了一下,偷偷撇了一下嘴,没客气也没反驳,独自坐在案后,看着一案子的饭菜,心内也是暗暗感慨,知道这等餐饮规格,怕是要比周大王的用度都要高,也明白定是周大王安排的。
周锦年叠好被子,在盆中洗了手,坐在案侧,盛了大半碗粥,放到有些走神的小舞面前,“先喝粥”。
小舞端起粥,马上就闻到一股药味,看着略呈黄色的粥,用勺子搅了两搅,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以后,不用这么麻烦,另外,再做粥,别加这些……苦唧唧东西,不好喝”
周锦年大口往嘴扒饭,一副很饿的样子,虽说不上狼吞虎咽,但完全没有过去的翩翩风度。
对小舞的话,周锦年恍若未闻,既没抬头看,也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小舞被直接无视,也是丝毫没办法,只能默默喝着粥,两人谁都没看谁,也相对无言。
觑见小舞喝完粥,周锦年立马递上半碗米饭,上面还码放了不少菜,只扔下冷冷六个字。
“多吃!好好……活着”
小舞猛地抬起眼,正对上周锦年黯然的眸子,她在他眼底,看见了害怕、忧伤和心疼。
若不是小舞偷听到,自己已近灯尽油枯的话,她一定会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好活着!”
是自己曾留给周锦年的离别话,是塞给他能保命的“如孤亲临”玉牌后,自己希望最绝望的他能做到的事。
今日,他原封送给自己,可见他虽恨自己,但也真怕自己死。
他还当自己当朋友!
“好!”
小舞满口答应,接过饭碗就大口吃起来,对周锦年不断的布菜,也是来而不拒。
小舞怀孕三年,胃被大肚子顶着,根本吃不进多少东西,胃已经变小,吃东西比过去要少很多。
虽然如此,小舞还是很努力地往下咽,而且,嘴里塞的满满地,对着周锦年傻傻笑。
看着小舞露出曾经的孩子气,周锦年嘴角微动,别过脸,不去看她故意装吃的香。
感觉胃里已满满的,小舞嘴里嚼着饭,但就是咽不下去了。
见小舞真的咽不下,看着碗里剩饭直较劲,周锦年忍不住开口,“吃不下,就别勉强,可少食……多餐”。
抬眼望着面上冷漠,却极是细心体贴的周锦年,小舞如蒙大赦,但也有些神情恍惚,她眨巴着迷蒙大眼,疑惑自己眼前的,还是过去那神采飞扬的绿袍少年吗?!
无情岁月催人老啊!
从进帐收拾碗筷的士兵掀开的帐帘,小舞发现天已黑了,但地面却是白的。没想到自己一放松,竟睡的日夜颠倒。
“下雪了?”
“嗯”,周锦年点头。
“我出去走走”
“嗯”
小舞起身,去拿自己的大氅,周锦年却是早一步,已将一件挂红里的白色皮氅,率先披在自己身上。
“穿这件”
对周锦年没打算商量的决定,小舞已基本适应,想着他逼自己喝药、喝补粥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容任何质疑,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手动粗,小舞没表示任何的反对。
“好!依你”
从强硬霸道这一点,小舞依稀能看到,周锦年曾经的几分样子,她希望看见这样的他,不希望他刻意压制本性,一直活在沉重的包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