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夜晚,不知为何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北风吹散那团浓得化不开的乌云,竟露出一弯瘦薄的下弦月来。
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藏香阁里已是宾客盈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好似一只只艳丽的蝴蝶穿梭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藏香阁外的长安街上虽然清冷得让人忍不住觉得凄寒,可是这里面却永远都是一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样子。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男男女女的笑声和拍掌声不绝于耳,隐约还夹杂了调子暧昧的丝竹之声。
大堂里燃着巨大的火盆,虽然还没有到最寒冷的时候,但是已经有不少人穿上了厚厚的狐裘大氅,被屋子里的火气一烤,有些闷热,于是脱下来让自己的小厮拿着。
姑娘们坐在客人的腿上,就借着这个机会将葱白柔嫩的手不安份的往客人怀里摸,有人摸出一个银锭子来,有人摸出一只成色普通的首饰来,作势就要往自己身上揣。客人们自然不会让她们轻易得逞,嬉笑争抢之中就不免摸捏几把,最后才在姑娘们的娇喘惊呼中将东西塞进她们堆霜砌雪的胸口里。
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位置最靠近大堂中央舞台的一群人哄的一声沸腾起来,男男女女不约而同的站起,兴奋的鼓掌。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走上舞台,一身素白的绣花百叠裙,浅色抹胸,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用一支朴素的铜簪子挽住,半嗔半笑的秋水双眸只是轻轻往大堂里的男人们身上一扫,就让人身子都酥了半边,一时间掌声就更加热切起来。
“静香姑娘,给我们唱一首吧!”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第一声,紧接着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都纷纷的叫喊起来。
“静香姑娘,唱一首吧!”
“是啊!唱一首吧!”
“……”
藏香阁的老板娘静香姑娘对于上京城中的纨绔子弟们来说算是知名人物,且不说她的长相性情和才华,就凭她五年前凭空出现在这里,孤身一人以雷霆手段收购万宝楼就足以引起许多人的觊觎。
她现在也不过二十二三岁,五年前就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但是由于行事老练果断,外加一副伶俐的嘴皮子,所以虽然开的是这等风月场所,却也不敢有人小瞧她半分。
在藏香阁开张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上京城中但凡见过这位老板娘的官员子弟们大多都觉得惊为天人,男人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寻欢作乐,自然就有人打起了这位长得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的主意。
可偏生静香姑娘虽然身涉红尘,却半点都不含糊,在打发走第N个捧着银子想要成为她裙下之臣的贵族子弟以后,被他们缠得不胜其烦,索性大张旗鼓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指明了自己只经营生意不干这些皮肉的勾当。
很多长年驻足在藏香阁寻欢作乐的官员子弟们其实多半都是冲着这位老板娘来的,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心都灰了一半。这里是上京城中最有名的销金窟,但凡能到进这里的大半不是官员贵族子弟就是富商大贾,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早前还以为这位老板娘只不过是藏着胃口想要钓大鱼,所以大家都抱着看好戏,打赌谁能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心态,一时倒也不着急,可是听到她这样一宣布,当下便有人不干了。
这些不干了的人当中就有一个人乃是皇城禁军统领贺云天的儿子——贺奔。传说这位小爷自从见了静香姑娘第一眼以后就变得魂不守舍,十天倒是有九天都泡在了这藏香阁里,就是为了能经常和她见上一面。
却不料突然听到这个“噩耗”,一腔相思之情顿时化作满心不甘的怒火,他老爹贺云天掌管整个皇城的禁军,是慕容家的心腹大将,平日里有几个人敢和他说个不字?
年轻人血气方刚,气头一冲上脑门便再也顾不得什么,抱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样的心态,当晚就回家偷了他老爹的令牌,假传军令率领三百名禁军将藏香阁包围了起来。
但是这次的“禁军合围藏香阁”之战却并没有带给贺奔胜利的消息,因为当晚禁军只是在藏香阁外呆了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就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
这件事情倒不是传闻,是真有其事,当晚随贺奔一起去的有一名是禁军中的小都尉,本来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跟着这位小爷前去胡闹的,但是却禀着拍马屁巴结公子哥然后平步青云的心态鬼使神差的还偏偏跟去了。
由于事情发生在白日,所以这场合围的过程其实没有多少人见证过,但是据在藏香阁对面摆摊卖“金枪大力丸”和“重振雄风丹”的鸡贼少年李三说,那日一大批禁军哗啦啦冲进藏香阁,但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再次哗啦啦的退了出来。
退出来时禁军们的脸色无一不是惊恐万分,好似撞到了活阎王。
而贺奔是被人从里面扔出来的,以一个最完美的抛物线直接砸在了李三的摊子上,摊子被砸得稀烂,那些散开的“金枪大力丸”和“重振雄风丹”塞了他满嘴。
故事就到此为止,没有人知道那日藏香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结局是以贺奔小爷被禁军们架回府上和他的姬妾们关门大战三天三夜为终结。
此事也就此作罢,从那以后,贺奔再也没有在藏香阁方圆三百米之内出现过,而静香姑娘的名声却因为这件事情一时声名雀起,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可以组成了一个静香姑娘粉丝后援会。
老板娘也是性情中人,既然开门做生意,大家又如此给面子,且因那件事的影响导致慕名前来的客人再也不敢生出不轨的心思,所以也就大大方方的接纳了,并且网开一面,每月初一十五她都愿意亲自为大家或歌一首,或舞一曲以助大家的酒兴。
而今日,正好是九月初一。
热情的气氛从舞台迅速蔓延至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异域风情的马鬃琴在乐师的手中流淌出低沉的调子,像是旷野里呜呜咆哮的风,与大堂中纸醉金迷的气氛有些不融洽。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客人们的兴致。
清澈悠扬的歌声唱了起来,与往日不同,静香姑娘今日不仅打扮得素净,就连歌声也不似往日那样含情脉脉,唱的并不是时下青楼楚馆里最流行的曲子。
她的咬字十分清楚,歌词大致是这样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女子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迷离哀婉起来,素白的长裙衬出一张极致风韵的脸,挂上这样凄婉的神色不免让人觉得怜惜。乌黑的墨发与白色的裙子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刺激着人的眼球。
沸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人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舞台上唱歌的女子,有些人甚至被这哀凉的调子和歌词所感染,眼眶微微泛红,就要落下泪来。
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静香姑娘今日这身打扮,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是孝服啊!”
议论声在人群中爆炸开来,反常的装束和歌声让那些喝得酒酣耳热的客人们脑中清醒了一分,再望向舞台上的目光就不由多了几丝探究。
青楼楚馆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淫词艳曲倒是平常,这等凄婉苍凉的歌,不是故意败人兴致吗?
这时,一个青衣小厮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神色间颇有些仓惶。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客人们的最外围,对着台上的人悄悄打了个眼色。
也不知道台上的人有没有看到,只是仍旧将一首歌唱完,这才对着众人福身作了一揖,从容的下了台。
而此时,藏香阁后左跨院的一间厢房内。
一点灯火如豆,晃悠悠照亮屋子的一角,身着紧身夜行衣的女子翘着二郎腿,正悠闲的喝着下人们刚沏上来的新茶。
“老板娘,就是这里。”
屋外传来小厮引路的声音,夏九九眼皮一抬,恰巧看到一身素衣,从门外走进来的静香。
俗语有云:女要俏,一身孝。上次见到这位老板娘时是在燕齐房间的屋顶上,当时夜色朦胧,再加上距离又远,自然看得不太清楚,如今乍然一见,就连如夏九九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由觉得眼前为之一亮。
啧啧,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静香走进屋来,见到夏九九的那一瞬间显然有些疑惑,但都是在风月场所混惯了的人,是以那疑惑之色只是在眼底快速划过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着走上前说道:“藏香阁每日迎来送往多少人,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女客人,听说姑娘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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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了,再加上脑子发热,来个二更吧~【话说在想过节的人心里,月末也是个节,嗯,月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