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一片黄叶紧随着不知在何处刮起的秋风,飘进一间客栈的普通客房,落在窗前的书桌上。
一只白嫩的小手将黄叶轻轻拈起,丢出窗外。
忽,窗外又刮来一阵秋风,吹的书桌上那张满是梵文的白纸沙沙作响,小手再次起了作用,将窗门紧闭,将那打扰少爷抄经的秋风阻在了窗外。
书桌前抄写梵文金刚经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容颜清秀俊美,可惜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不过此时的神情却如大儒注书,极度的认真,极度的专注,让旁边那位刚关好窗门的十二岁丫鬟,托着下巴看痴了。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少年将最后一个晦涩的梵文字抄于纸上。
才搁笔,桌上墨迹还很清新水亮的梵文金刚经,竟无火自燃,先是如烛火亮点一点,再看时已席卷经文。
火势很大,很猛,只一个呼吸间便把经文燃尽,但这火似乎只有火光,没有寻常火焰的温度,不会烧到旁边的文房四宝。
燃尽后,若非在书桌留下一小撮白色灰烬,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旁的丫鬟习以为常的用白色笔毫将书桌上一小撮灰烬扫入一个方形竹盒里,然后看了看竹盒里快要装满的纸灰,心想,“这应该是少爷第一百四十二次抄写金刚经了吧?夫人在天上,会知道他每月都会为她这样抄写一遍金刚经吗?”
将竹盒收起,丫鬟继续看着认真翻看大炎帝国地形图的少年,一双杏眼里显出少许担忧。
……
少年名叫李观音,六岁踏入修行一途,师从炎京悬壶堂,九岁破武夫期八个品级,被悬壶堂直接破格推荐到南海仙门元极宗,成为元极宗年纪最小的内门弟子。
随后,又用了区区五年的时间,横扫武夫期以上的人皇三阶,知玄阶、金丹阶、元婴阶,成为世间所有道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元婴阶后期修仙者,二百载寿命,任其挥霍。
然而天妒英才,三年前道宗与魔宗于荡魔山大战,他身为元极宗内门弟子,首当其冲,在大战中因为要守护宗门法阵的阵灵,不惜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一道冲向阵灵的魔宗黑气,结果,却被那魔宗黑气侵入体内,差点当场死亡。
大战后,那魔宗黑气的来历竟连元极宗的宗主也不得而知,而得知它实为阴风一物,也是李观音通过一位至交好友所借的不传宝典手书知晓的,间接也知晓了能克制阴风的那件东西。
只是知晓那件东西所在地的时间有些晚,目前李观音的修为已被阴风腐蚀的落至武夫二品,此修为虽有一象之力,但遇到那宝贵的东西,不知还能不能拿到手,毕竟,那宝贵的东西在整个大炎帝国,才只存有两颗。
……
离阳城,柱国巷,李府。
门前,李观音勒住缰绳,将身前的丫鬟青笛抱起,两人一同跃下马背。
从前的李府只是离阳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李观音的名字响彻整个大炎帝国,乃至整个世间,李府的地位便跟着水涨船高,家主,李观音的父亲,甚至成为了帝国中大权在握的那几人之一。
“好高!”
青笛多年未归李府,如今看到这庄严又高大的门楣,不免有些错愕,尤其看到蹲守在两边的一对汉白玉石狮子,足有两人那么高,至于这样离谱么?竟然与元极宗的浮峰道宫前摆放的灵兽差不许多。
李观音没有说话,将马匹栓在一旁,无视了门前那几名守卫的异样目光,拉起青笛的小手就进入大门,向百廊回转、曲径千折的府内走去。
走到一处分叉口,李观音顿住了脚步,前面这条路是通往高堂的,左面这条路是通往母亲生前的居所琅琊园的,自己是先去高堂,还是先回琅琊园?
扭头看了一眼青笛,李观音决定先去高堂,因为他迄今觉得,自己还欠自己的父亲一个人情。
母亲去世那天,恰巧是青笛不知被谁丢弃在李府门前那天,那时的青笛还不足满月,襁褓里的她哇哇乱哭,叫人瞧着心烦,听着也心烦,甚至烦的有人想把她投入水缸淹死,因为她来的实在太不符合时宜了,有人传言她是母亲的转世之身,因为前生怨念太大,所以今生一直哭,长大后一定是李府的克星,需要趁早把她杀死。
这粗鄙的传言,当时居然有人相信,传来传去没几天,李府里的老嬷嬷真要把她投入水缸淹死,幸好自己那天及时从母亲坟前赶回,将青笛从那老嬷嬷手里抢过,而当自己抢过青笛后,青笛竟不哭了,而且还一个劲儿咧开小嘴儿对自己笑。
那是自己与青笛第一次见面,看到她的笑,自己竟然也傻傻的认为她是母亲的转世之身,于是就去高堂求父亲,求他留下青笛,哪怕自己照顾青笛呢,那是自己第一次去求父亲,也是唯一的一次。
……
踏入高堂的门槛,李观音没想到府内的十几位核心族人都已聚集在此,这让他神色略显一怔,不过很快释然,离阳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哪里还瞒得过李府,自己回到离阳城,他们早应该知道,只是不去迎接罢了。
李观音的出现,并未引起高堂内的骚动,反而让高堂内的气氛更加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站在堂前的李观音。
尤其右首第一排座位第三个位置上的那名留有两撇八字胡的青年人,他一直在看李观音,好像要把李观音看透一样,可是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未从李观音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只是看到一潭古井无波的水。
那不是一名十八岁少年应该具备的沉稳,这让青年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他身为李府的长子,有义务为保全自己应得的家主之位,而对李府的任何年轻人进行观察与审视。
看到上座并未坐着自己要见的人,李观音将目光投向右首第一排座位第二个位置上的那名中年男人,并问道:“二叔,家父呢?”
对方手里正转着一对文玩核桃,他是父亲的胞弟,自己的亲二叔,自己与他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以前回来时,热情款待自己的总是他,虽然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有助于提升修为的丹药罢了。
二叔听到李观音的话,并未及时回应,而是端过手边一杯微热的茶,仰颈用这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咕咚’一声咽下,这才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李观音,戏虐道:“这谁知道啊,你那个爹那么忙。”
不等李观音对此有所回应,坐在二叔旁边的那位青年人接过话来,他嘴角勾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薄唇轻启道:“二叔说的净是玩笑话,他还有几个爹,还他那个爹那么忙。”
这话引来高堂里一阵大笑,在座的人都知道青年这话中的含义,这话里的内容,不是青年在暗指李观音的那个窑姐儿母亲品行不端、妇德不良,又是在暗指什么呢?
二叔完全不理会堂前脸色逐渐阴沉的李观音,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大笑道:“哈哈,李尚,我看老七这次回来,一定是被元极宗逐出了山门没地儿去了,你可要当心,保不齐他哪天一个不高兴,就跟你小子抢夺家主之位呀。”
听这话,名叫李尚的青年收起嘴角那抹漂亮的弧度,避开中年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淡道:“这就不劳二叔操心了。”
他想要家主之位,但他是那种性格直爽的真小人吗,显然不是,他希望能让人看到他的包容之心,家主之位就在那里,谁爱抢谁抢,他又不是不能容忍。
接着,李尚清淡的看了一眼李观音,也未让其坐下,端过手边的那杯茶边喝边岔开话题道:“七弟这次回来的好仓促,为姨娘扫过墓了吗?”
因为他暗辱自己母亲的缘故,李观音本不想理他,甚至想要打他,但听到他口中的姨娘二字,李观音又觉得自己也许是误会了,顿了顿还是回应道:“还没,这就去。”
对于李观音的态度,李尚还算满意,继续如家长询问般的姿态问道:“听说,你的修为已由元婴阶降为武夫二品了,可有此事?”
这次,李观音没有回应,他知道,李尚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今日一定要为难自己,于是眼光谦卑的扫过在场的几位族内老者,打算要就此告辞。
而便在此时,李尚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对李观音冷冷道:“扫完墓,最好马上离开,不要妄想着贪图家主之位,那不是你这种庶孽应该觊觎的位置。”说着,他轻哼一声,“你若乖乖听话,我会补偿你一些东西,你若留下,我保证你今后的日子一定会比你的母亲生前在府中的日子都难过,因为你那仅存的修为会在今日被我全部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