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简走开后,方才那两名黑衣汉子走上前来,原样将曲绯从高台上抬了下去。
高台下,有世家女郎抚琴放歌,想要搏得姜简一个回眸。
琴声幽怨,歌声缱绻,倒真是技艺非常。
可是姜简早就走远了。
这个郎君啊,似乎走到哪里都是都是人群的焦点呢。
曲绯无奈摇头。
她摇了轮椅,朝方才的方向走去。
韩墨正倚着一棵柳树等她。
黑夜如墨,一身玄色素衣的韩墨本应该隐在深夜之中,却见他一身清冽,傲骨临风般模样,似是要将这黑夜斩了开去。
长长的墨发垂至腰际,他痴痴望天,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一般。
月光下他仰面望天,冷俊立体的侧脸被朦朦清辉软了下来,看起来好温柔。
曲绯见他无害的样子,玩心大起,她悄悄摇了轮椅到韩墨身后,伸手点了点他的左肩,随即身子往右方闪去。
悄悄躲了半晌,却见韩墨并无动作,那倚着柳树的背影,不动如山一般。
气氛似乎并不轻松。
“韩墨……”曲绯摇着轮椅从他身后走出,歪着头看向他的侧脸,“你怎么了?”
韩墨并未说话。
轻薄的月光投射在两人之间轻薄的空气中,随着微尘飘飘浮浮。
半晌,韩墨转过身来,黑暗中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伸手拉过曲绯的轮椅,沉声道:“走罢。”
说罢推着曲绯,沿着白沙堤的石板路,慢慢向前走去。
回到小楼,韩墨打横将曲绯抱进了房间,一手还提着买的东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见曲绯紧紧盯着他,韩墨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便提步欲走。
“别走。”曲绯轻声道。
掌了灯的房间里,烛火映着曲绯眼中的探究,一跳一跳的。
“嗯?”韩墨住了步子,回头望向曲绯。
“你先别急着走。”曲绯又道,声音已是有些急促。
自她方才从高台上下来,韩墨便沉沉不做声。无论是自己撩他说话还是要他买吃食,他都一概不予应答,只是将吃食玩物买了丢给她完事,倒是曲绯,东一下西一下买了那多乱七八糟。
韩墨没走,却也没走向曲绯,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阳台上的几盆玉兰花。
二人一时无话。
蓦地蓦地,曲绯轻声唤道:
“韩墨哥哥。”
唉。
听到这句,韩墨的脚似是有了意识一般,想要走到曲绯的身边,抬手摸一摸她的头顶。
这点亲昵的冲动却被他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夜风轻扬,停在他墨缎般的乌发上。
曲绯看着他的侧脸,似是刻意紧绷一般,有着僵硬的线条。
他生气了。
相识这么多年,曲绯立即可以断定。
韩墨生气了。
曲绯哑然。
她秀眉一皱,轻道:“韩墨,我可是哪里惹了你生气?”
“未曾。”韩墨沉声道。
“你可是怪我帮南平君解了围?”曲绯猜道。
韩墨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强自压抑了声音中的情绪道,“我竟不知,阿珩同南平君如此熟稔,竟看不得他输个一星半点。”
曲绯闻言轻笑,没想到他竟是因着这个。
“我长跪于桓府门前之前,曾经见过南平君一面。”曲绯慢慢说道。
“当时他见我可怜,便拿了一个锦褥给我,叫我拒绝了,此番解局也不过是报他相助之情,并无其他。”
她没有告诉韩墨所谓不想他输的种种因由。
韩墨的性子,若是这般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给个这般缘由,大家都能解脱。
果真,曲绯话音刚落,便见韩墨面上的线条轻松了许多。
他回过头,却对上曲绯探究的眸子。
“韩墨,你因着这事生气于我,”她顿了顿,扬起嘴角戏谑一笑,
“该不会,是醋了吧。”
说罢自顾自地用手指描绘着锦被上的纹路,轻声道:“你且放心,我与这谪仙云泥之别河汉之远,我绝不会肖想分毫。”
剩下的事便是曲绯看着面色潮红的韩墨低声嘟囔着“成何体统”快步走出房门。
“阿楠!”曲绯见戏弄得逞心情大好,扬声唤道。
“诶,女郎何事?”阿楠从外间进来,手上拿着那罐桂花膏,想着给她调杯水喝。
“备水,我要沐浴。”
——————————————
韩墨踏进房门,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对面曲绯房间中暖融融的橙色灯光。
他一怔,连忙走得离窗户远些,生怕叫人瞧着以为他偷看。
却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趣,出了里间在案几前坐好,提笔翻看眼前的状子。
看了几页,眼前的文字却始终进不了他的眼。
他又强自翻了几页,瞧着这丢了牛少了鸡的小事也值得告上一轮,心下气恼,终是丢了状子不再去看。
顺着窗外望去,不知何时,竟簌簌飘起雨来,夜风刮着房檐下的灯笼,碰撞着飞檐,有刺耳的响声。
这风不小啊。韩墨心道。
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连忙跑到里间,顺着窗户看向对面,见那扇橙色小窗紧紧而闭,这才安下心来。
她还没睡。
韩墨倚在窗边想。
脑中忽然蹦出曲绯那句说他是醋了的话。
原来还曾道阿珩刚到吴郡,想来并无什么熟人,现下一看,竟比自己所想复杂得多。
是气自己太不谨慎,连她认识姜简这样危险的人都不曾知道。
这小姑,当真孟浪。
我怎么会醋了呢。
真是。
为了更加可信一点,他甚至还站直了身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一夜无梦。
曲绯起塌时天色尚微,她慢慢起身将自己挪到床边的轮椅上,伸手推开了床。
昨夜似是下了一整夜的雨,碧空如洗,几片悠闲的白云彩,在天上悠闲的飘啊飘。
曲绯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鼻满口都是初春清香的花草气息。
尝试着微微动了动腿,只觉得没有前两日那样的尖锐的疼,那疼痛只是钝钝的,想来早晚一天会完全好起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底一片安宁。
昨日桓昭于闹市中掌掴于她,想来这件事传到桓氏的耳里,就变成了昔日桓氏诸人苛待姨娘在先,现在姨娘去世,更是纵了女郎欺辱其女。
现下士族最重清誉,许多迁徙的华服士族被衣衫褴褛的粗鄙流民尾随骚扰了一路,也未敢驱逐其一,便是维护这般清誉。
若是她流落在外,桓氏早晚会落下一个局器苛刻,难容大事的名声。
和这恶名比起来,给她一间房子住,再给她一个桓氏外家女郎的名分,就能挽回颓势成就桓氏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美名,实在是太便宜的买卖。
时候差不多了。
曲绯摇了轮椅至案前,瞬时间便写了一张贴子
“阿楠。”曲绯朗声叫道。
“女郎何事?”阿楠还揉着眼睛,似乎没睡醒的样子。
曲绯将帖子上的墨迹吹干,珍重地将它叠好。
“叫驭夫将这贴子给子星送去罢。”
——————————
才回家,总算赶上今天的尾巴再来一更。
明天有事,晚上一更,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