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寒冷,残酷,彷徨。
不知为何,生日那天下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
商场上挂着的DIOR,Chanel的海报,被雪遮挡的朦朦胧胧。一个一个金黄的路灯,照应在雪地上投射出橘黄色的光影。街道上没人。车道上没车。偶尔对面会出现一个或两个匆匆的身影。唯有我在厚厚的积雪上踏下一步步的脚印,闪烁,然后被新的雪花掩盖,变成虚无。但却在时光的沙滩上浅浅的凹了下去。
六点四十五的时候,我穿着Kiton礼服套装,拿着纪梵希手包,踏着GUCCI皮鞋,披着亚历山大麦昆的黑色斗篷,系着阿玛尼领带,打着Fulton黑伞走进了厨房制造餐厅里。侍者为我脱下了斗篷,快步走进房间,然后又空手出来。大概是去把它挂好了吧。
满心欢喜的推开了巨大厚重的门,高傲地微笑着喊了一声“helloeverybody!”。
房间里没有人。
我有些发懵。便慢慢地,向我的位置走去。那模样,犹如一个误打误撞闯进某个古堡里的行者一样。我有些不敢相信。每一年我都要晚一些到场,为的就是看到一屋子人迎接我时的幸福。可今年却都像是计划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来。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是惊喜还是悲哀。不过这场景倒让我想起来四年级时的一次生病。那天我下午第一节课才来。可进了班,座位上却空空如也。我看了课程表才知道,那节课是体育。这未免有些可笑。不过那一刻的感受和现在倒有几分神似。却还是深化了不少。
“再,等等吧,会来的。”我坐到了餐桌的主位。
晚上七点三十分。
烛台上摆放着法式蜡烛,散发着微微火光。但在静谧的空气中,变得暗淡。
门被推开了。我笑了笑,抬起头期待着Anne她们的出现。
可是走进来的却是服务生。
“先生,可以齐菜了吗?”
“嗯……齐吧。”我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
刹那间似乎明白了,原来我那么费尽心血地筹备这次生日,都只不过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门被一次次推开,心情也一次次在惊喜后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复古吊灯昏暗的灯光下,偌大的房间,孤寂在哼着歌曲,悲伤又荒凉。滞滞地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菜肴,鹅肝,牛扒,羊排,红酒,汤料,蜗牛,刺身,龙虾,干贝,鲍鱼等等。不论它们再怎么昂贵,但现在在我眼里都只不过是一盘盘废物,一道道毫无生命的垃圾。在发烂之后,又开始快速的腐朽。那股腥酸与恶臭,便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让我恶心至极。
晚上八点十分。
灯光折射到大门上,显得金碧辉煌。依旧没有人,菜肴依旧完整无缺,但是早已无比冰冷。我突然抄起红酒杯,将红酒一口气吞进胃里,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杯子在化为乌有的刹那,我的心也与它一同变的四分五裂。
眼睛有些红了,却没有哭。
晚上八点三十分。
我拿起钱包,浑身颤颤发抖地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
我清楚的记得,在那一刻门被打开了,是那一晚最后一次被打开了。
没想到竟然是陈颖。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拎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纸袋,连忙解释着:“Noble,对不起啊,我来晚了,因为有些事情,所以……”
陈颖只说到一半,我就拥了上去。并没有说太多的语言,只是一句话:“谢谢你,谢谢你来我的生日。”
陈颖愣了一下,然后也伸手拥抱我:“他们……都没来吗?”
“你是第一个来的人。”
陈颖沉默了会儿,然后松开拥抱看着我说:“没关系,咱们吃饭吧。他们没来就没来,我陪你。生日快乐,Noble。”
两人相对而坐。我脱去了平常坚硬,寒冷的躯壳护盾,陈颖也消去了以前无情,阴暗的肮脏部分。我们都袒露出心脏中最温暖柔软的地方。
午夜九点十分。
我们吃的很快,谁也没和谁说话。冷冰冰的食物贴近嘴唇,一点一点地融化在胃里面,然后蔓延到整个身体。
放下刀叉,吃完的盘子与餐具被服务生拿走。换上来一碗法式洋葱汤和一把新的勺子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来呢?”我喝了口汤,然后对陈颖说。
余光里,不知为何陈颖头上冒出很多汗水。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吃东西。却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我始终不相信,我最后的生日,他们都没来。”我从鼻腔里笑了一声,“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冷漠。它永远都会在你最美好的时刻里撒上墨迹,污染它,毁灭它。打破你的欢喜与快乐。”
陈颖用手颤抖着抹了一下额头,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可是Noble,就算再消极的黑暗,也抵不过温暖的阳光。在你脆弱,麻木的时候,我现在不就是你最绚烂的光芒吗?”
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还是垂进汤里。
陈颖咽了一口唾液,继续说:“虽然他们没来,即使他们没来,不管以什么理由,不论用如何精致的演技来委婉淡漠的说出‘不想去。’。我也会为你照亮黑暗,消退悲伤。”
复古钟表滴答滴答地在耳旁荡,随我们的心跳共同摆动着。
“谢谢你。”
我也知道这只是些风花雪月的煽情,但还是任那一颗颗泪水流入口中,在舌尖上回味着,宛如在品尝着这份苦涩,品尝着那种友谊带来的苦涩。
陈颖突然有些不对劲,脸色煞白,表情有些僵硬,眉毛皱聚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是博物馆里的蜡人一样。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抬头问道:“怎么了?”
真的,我当时亲眼看见陈颖的嘴角慢慢流下一淌鲜红的血迹,之后滴进碗里。陈颖低下头看着那一滴血,嘴里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忽然,她的脸抽动了两下,呕出来一大口伴有铁锈味的殷红血液,染红了桌布,然后粘稠地蠕动着,坠地。
我的心脏突然冷了下来,颤颤巍巍地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对陈颖说:“你,你怎么了……哪里,哪里不舒服啊……我,我这就给医院打电话啊……”
陈颖的眼睛变得红红的,把嘴里残留下的血又咽了下去,连忙对我说:“别打电话,虽然我这样已经好些日子了,但是我害怕。我害怕去了医院,我就会听见我死亡的时间,就会知道在漫漫时光中的哪天闭上眼睛就再也见不到你们的时候了……”
“陈颖,”我立刻恢复理智,打断她的话,“没时间煽情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打电话。”
我刚要拿起手机,陈颖却死死抓住我的手,摇着头凝视我。我也皱起眉头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欲言又止。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双清眸里,交杂混合的苦涩。她想告诉我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陈颖的头发被汗水黏在一起,乱乱地披在肩上,眼睛里涌出泪水,然后点了点头。
“Noble,我胃疼。从……开始吃饭……到现在一直都……都……”陈颖终于忍不住晕倒在了餐桌上。
我先是被吓到懵了一下,然后快速拿起手机,按下120,快速拨了过去。
刺耳的鸣笛在长春上空响起。救护车鲜红色的光芒好似陈颖的血,过渡在惨白的月光下。医护人员抬着陈颖轻轻放进救护车里,每个人的衣服都犹如葬服般煞白。
一片片硕大的雪花密密麻麻地在黑夜里飞舞。好似在祭奠着我们这段友谊,埋葬着陈颖的灵魂。
坐在陈颖的病床前,静静地看着她。她精致的五官与灰白色消瘦的脸庞在灯光下变得让人有些怜惜。
那一个本应该快乐的夜晚,却变成我,我们的一种折磨。一种无尽的堕落。
那是我生命中最最漫长难忘的一个夜晚。
医生快步从外面走过来递过两片白色的药和一小杯水,对我说:“这是止痛药,给她喂下去。等她醒了来找我,现在以你的叙述我还不能具体判断她得的是什么病,我需要再向本人进行了解,拍X光等等”
“好的。”我把药塞进她的嘴里,倒一些水下去。
医生呼出一股气,用不快也不慢的速度走了出去。
拿起手机,随便翻着电话薄,又看了看陈颖,叹着气把电话拨给了Anne。
“嘟……嘟……”
等待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失望。
又拨了好几次,还是如此。
不想打扰Lily去玩,所以才拨通了Eddie的电话。
“嘟……嘟……嘟……嘟……”
期待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绝望。
看着Lily那四个字上闪烁着的白色光芒,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依旧不想破坏了Lily现在快乐的心情。
还是拨了下去。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从耳朵旁拿下手机,准备按下关机键。
“喂,怎么了?”
心里忽然暖洋洋的。
“喂,你在上海玩的还好吗?”
“挺好的。你在长春一切都还好吧?”
我看了看陈颖,欲言又止。视线慢慢的模糊,含泪说着:“都很好,我们大家都很好。”
“是吗……那生日会呢?举办的如何了?”
泪水在脸上流下一道水痕,平静了下声音说道:“我现在刚刚到家,今天大家都玩的很开心。Anne,Eddie,陈颖都来了,我们聊的很好。你放心玩吧,至于礼物……就帮我带些纪念品回来吧。”
“哦……那……我先睡了。”
“好吧……那,再见,晚安……”
“等一下!”
“嗯?”
“生日快乐,Noble。”
嘟嘟嘟嘟嘟……
这是我人生中最最漫长难忘的一个电话。
我是多么不愿意去哭泣。
但是那份泪水,是对这一切止不住的叹息。
望向窗外,一棵巨大的梅花树扎根在土壤里。但是花儿再美,也没躲过现在的凋零与落寞,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无尽沧桑。
生日会。门外惊喜门里失落。
病房。门外悲伤门里绝望。
我永远都想不到,那个在我最后一个生日会时来的人是陈颖。
我永远都想不到,那个可以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接起我电话的人是Lily。
头发乱乱的铺盖在额头上,微笑着看着陈颖。
生活,并不是浪漫狗血的电视连续剧,在主角全身瘫痪甚至是死亡时,因为主角的爱人或朋友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奇迹般地复活了,而是逃离这个世界的花红酒绿,永远地堕落在黑暗之中。爱情,并不是感情缤纷绚烂的网络小说,在男主表白后两人就幸福地在一起了。那是一种你永远都触及不到的距离,人们分分合合,干脆利落,没有缠绵与高深莫测,只有幼稚的分离与残忍。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活出自己的精彩,并不是都好似在演一场美妙无比的舞台剧,而是在千篇一律万众统一的生活,语言,动作,思想下找不到带着面具的自己。
友谊,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嬉闹玩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度过所有的时光,然后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而是那些所谓的好朋友在你的伤口上狠狠地扎上一刀。他们才不会理会你的孤独寂寞,他们才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重要。他们更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而感动,反而是觉得理所当然。在每次你受伤脆弱的时刻,他们并不会去安慰你,但在他们受伤的时候,却要你来抚顺他。
我安静地看着陈颖。
拉起她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还在昏睡的陈颖说:“我要把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再次送给你。我陪你。”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