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勒怀里的小肉球拱了拱,哼哼唧唧地说:“四姐,都是四哥的狗不好,不是我的错!”
苏勒失笑,这时胤禟对胤禛的那条狮子狗做什么了?胤禛的狗叫满仓,取仓廪满溢的寓意,因为小狮子狗脑袋顶儿是淡黄色的,看起来就像是粮仓满溢出来的尖儿。
满仓还是苏勒送他的。苏勒隐约记得胤禛应该是喜欢狗的,所以在军情门看到专门有训练军犬、猎犬的部门,就让他们配出来这一条小狗送给胤禛,还特意调拨了一个之前十三衙门里负责照顾的狗儿名叫阿初的小太监给胤禛照顾它。也是苏勒因为接手十三衙门,与胤禛不能经常见面,怕他太过刻苦了,有个小狗陪着玩儿会儿,也能有些欢笑。
胤禛的确喜欢狗,与满仓也格外亲近。满仓有时候会守着他睡觉,蹲在胤禛的床脚下,威风凛凛地像个大将军。
“你把满仓怎么样了?”苏勒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胤禟的额头,“你个小淘气。本来过了年就要进学的,如今遇上国丧耽搁,你也不知道自己收收心。”
胤禟故作委屈地揉了揉额头,“姐姐就知道骂我。明明就不是我的错!”胤禟格外的理直气壮,“太皇太后崩,大家都穿白,凭什么他一条狗,还留了一绺儿黄毛?我看着扎眼,就给剪了。”
苏勒不禁扶额,摇头叹了口气,“你是我弟弟,我最知道。肯定不止剪了一撮儿毛吧?”
“姐姐你可真聪明!”胤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黄色的毛剪了,那狗就不好看啦。我想着四哥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姐姐有时候淘换到什么精致的摆设,还都往四哥那里送呢。这狗变丑了,四哥肯定要生气的,我就肯定得把它变漂亮点儿才是。”
“然后你就把满仓剃秃了?”
“我一个阿哥,怎么能做这么掉分的事儿?”胤禟说得格外坦然,然后对着何玉柱轻轻踢了一脚,“我让何玉柱剃的。”
一边儿何玉柱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管磕头。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事儿不是他做的,他赶过去的时候,九爷已经把四爷的狗整个儿剃秃了。但主子说是,他也不能不扛着。只盼着四公主这番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他的小命儿。
何玉柱是怎样机灵的人,苏勒怎么会不明白?好笑地扫了一眼胤禟,事儿这么办倒是没错,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教的?到底何玉柱是苏勒提拔上来的,也是苏勒放在胤禟身边的,胤禟在苏勒面前这样的做派,但凡心小一点儿的,就该疑心是胤禟长大了要进学,想寻个由头把身边苏勒的打法了。
好在,苏勒并不疑心胤禟。
胤禟和她“小时候”很像,是个脑子聪明好记性,做事儿却不怎么走心的。苏勒也没对胤禟发火,道:“对着四哥我肯定帮你挡下来,何玉柱是你的奴才,也不能交出去给别人发落。你先在我这儿待会儿,等四哥过来我跟他说。”
胤禟长出了一口气,甚至用手顺了顺气,然后就笑容甜甜地抱着苏勒的胳膊:“我就知道四姐对我最好了。”
苏勒内心只能叹息,摊上了这样的弟弟,还真是命苦。
胤禛几乎是刚知道了原委就往南三所来。前头小苏子先打了个前哨,苏勒让胤禟等着,对辛夷打了个眼色,让她去问问唐二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个始末,自己一直迎到了南三所外的九龙壁前头。
胤禛走过来的时候,步子都带着风,冒着火气。一见到苏勒,就忍不住把手里攥着地一把狗毛狠狠一扔:“你教得好弟弟!”
苏勒皱了皱眉。
胤禛脾气不好,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但大庭广众的,就这样把一把腌臜的东西扔过来,也实在过了。平日里胤禛也不是随意乱发脾气的人,可满仓是被胤禛放在心尖儿上头的。大冬天的被人剃光了一身毛,万一冻出病来,可不容易医治。
苏勒倒不生气,这事儿说到底仍是胤禟的不是,胤禛如果能好好的把这事儿圆过去,没有人会挑他的理。然而这般闹起来的,胤禟还是孩子不会落什么埋怨,理亏的反而是胤禛。何况他的火儿不是对着胤禟发的,而是迁怒到了苏勒身上。苏勒与胤禟养母虽是一人,可也不算是嫡亲姐弟,这事儿再怎么算,也算不到苏勒的身上。
“四哥,”苏勒压着声音唤了一声,“这还是外头。让人听见了,总归对你不好。”
胤禛人在气头上,拳头握得极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对苏勒怒目而视,一句话也不说。
女孩子长得早,苏勒又是高挑的,此时已经比胤禛略高一些,梳着小两把儿头。和胤禛站在一起,气势上半分也不输。
九龙壁前头到宁寿宫和延禧宫都不远,人来人往的,两个主子在这边儿闹起来,又是速来交好的主子。按照宫里八卦的速度,恐怕不用一个时辰,连西宫贵人小主养的鹦哥儿都要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一发起火来,胤禛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苏勒想着跟他这样对着干瞪眼总不是个事儿,还是先软下来,上前两步去拉胤禛的袖子。胤禛和她拗着劲儿。奈何如今苏勒功夫在身,真打起来恐怕比胤禛还略强一些,胤禛完全犟不过她。
“要闹也别在外头闹,你这是想让奴才平白看了笑话再说给皇父听?”说着格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四哥要是不要前程了,尽管在这里胡闹。”
胤禛的理智总算是被唤醒,却仍然使劲儿一甩袖子,推开了苏勒,大步向前走着。苏勒在后头紧追几步,落后了他半步跟着。一直到两人进了屋子,才对小桂子吩咐道:“出去看着,外头一个人都不许留。看看九龙壁那边打扫的苏拉活儿做完没有,把拾掇出来的狗毛收好了。”
吩咐完了绕过屏风,就看胤禛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坐在那里,整个人对外散发着低气压。看苏勒进来,恨恨地说:“胤禟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苏勒却明显打着太极,“满仓还好吧?我待会儿派个人过去看看,阿初照料满仓没什么问题,但若是生病了就怕顾不过来。满仓打小儿就没剃过胎毛,这一趟恐怕心里头要不好受的。四哥不知道,这狗儿要是没了毛,都会害臊的,觉着自己变丑了,或许主人的不喜欢了,心中郁结也是有的,你得多陪陪它。”
胤禛却仍然生着气。打狗还要看主人,那是他的狗,竟然就这样被旁人欺负了去。来的时候打定了主意,这回不管苏勒怎么护着,他都得让胤禟得回教训才行。
胤禛原本与胤禟关系并不坏。毕竟是苏勒疼爱的弟弟,虽然胖了些,可长得还是挺有福气。所以即便胤禟从小就淘气,俨然后宫一霸,祸害过的人不计其数,胤禛也没对这个混小子有过什么恶感——毕竟没有祸害到他头上。谁知道这个熊孩子一出手就是他的心肝儿!简直讨人嫌!
“四哥,胤禟这回的确是错了,可也不能为了满仓跟阿哥过不去。您气头上想揍他一顿消气,但气消了之后呢?别说我姨妈那边,就算是皇父只怕也见不得您这样的。国丧大事,人人都忙着祭奠,不知多少文武官员还要日日进来哭灵的。在这种时候闹出兄弟阋墙的丑闻来,胤禟还小,不值什么的,您可就坏了名声了。”
胤禛的呼吸明显平复下来。
苏勒一看,这火儿就已经下了一半了。内心叹息,为了胤禟,对不起胤禛也是不得已。
她原本可以不迎出去,让胤禛直接冲进来,再平息他的怒火。可她偏偏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迎他。吃准了胤禛会当场爆发,让旁人看见,有理也立时输三分。胤禛因为个人志向,该是格外在乎风评的,这种本来不易解决的矛盾,也就有了各退一步,迎刃而解的可能。至于这其中会冒的风险,苏勒只能期待,对于一个真命天子来说,这点儿黑历史撼动不了他的紫微星位。
诚然,就算是胤禛后来明白过来这里头有着苏勒有意无意的算计,也绝不可能跟苏勒直接一拍两散。
苏勒是多大的助力,胤禛只要不傻,就不会看不出。就算孝庄一死,十三衙门大不如前,可权利交接之后,苏勒的分量只会更重。胤禛只要不傻,绝不会推掉这个一开始就跟他站在一起的盟友。
胤禛可精明极了。
一开始苏勒在宫中两眼一抹黑的时候,胤禛伸了一把援手。苏勒接手了十三衙门之后,对皇宫可谓了若指掌,甚至比当年孝庄更甚。唐二不愿意告诉孝庄的,都不瞒着苏勒,苏勒短短几个月时间,几乎掌握了宫里所有人的黑料。两三年的时间里,只要胤禛问到的,苏勒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凡遇上苏勒有难处的事,胤禛甚至会特意提起当年对苏勒帮助,无非就是挟恩求报罢了。
小时候那样的无论怎样我总是和你并肩的感情逐渐变淡,权力、利益和算计慢慢成为习惯。她心里并非不在乎胤禛,胤禛心里也并非不在乎她。这样做的时候,并非不难过,可这样的事儿做得多了,往往行动先于思想,就那样做出来了。
无怪乎皇族之中薄情寡恩,利益交换和计算人心成为了本能的时候,真情也就更显得奢侈难求了。人总是会长大的,苏勒会对胤禛如此,胤禛对苏勒也不外如是。
胤禛将脸埋在手里,甚至不愿意去看苏勒的眼睛,“你还是想护着他?”
“我只是不想你们因此出了嫌隙,反而让旁人看了笑话。胤禟胡闹,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事儿得他额娘来罚。”
“你对他们总是比对我上心一些。”胤禛语气和缓多了,却忍不住透着埋怨。两人的关系,原本好得与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小时候还一起安置过呢。可自从弟弟们一个一个起来,苏勒忙得顾不上和胤禛见面,却总还有工夫关心几个小的。如今虽然还亲近,可怎么也比不得小时候了。
胤禛一软和下来,苏勒心里也有些难过,“四哥能消气就好,今日这事儿,我想法子压下去。”
胤禛不置可否地哼一声,“胤禟呢?自己做下的事儿,就躲在姐姐后头,出来应一声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