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尼德昭几乎在一个时辰之内就陷入了慌乱。噶尔丹打过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在额尔尼德昭附近聚集起来度过白节的土谢图汗部族们。
揆叙看着钱宇,苦笑了一下,问道:“钱先生有办法联系京里吧?准噶尔和喀尔喀开战,总得快些报给朝廷知道。”
“倒是有训练好的信鸽,可以传消息到归化城。”钱宇也有些着急,作为智门之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人,钱宇被派到喀尔喀来教一个小台吉功课总觉得有些屈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这里就变成了前线,按照十三衙门的制度,这时候钱宇要负责指挥身在喀尔喀的所有十三衙门人员。最大限度地保证大清在这场战争之中的利益。
钱宇这些年在喀尔喀,秘密指挥了不少次针对准噶尔的战术间谍活动,但基本都是挑拨喀尔喀三部和俄罗斯、和准噶尔关系的。这时候准噶尔真的打过来了,按道理来说,符合大清国的利益的行为应该是让喀尔喀三部逼到万不得已,最好什么都不剩了,这样天高皇帝远的蒙古贵族们才能对大清心悦诚服。
但这里头又有个度的问题。总不能让噶尔丹把喀尔喀蒙古的这些人全打光吃下,那喀尔喀三部的内附就变成一纸空谈,没有部落、没有人口、没有军队、没有牛羊的外蒙,对大清的意义就变得微乎其微到了。甚至还会助长漠西蒙古准噶尔汗噶尔丹的气焰,使得漠西内附变得更加困难。毕竟皇帝都是雄心万丈的,挑唆漠西和漠北的关系,无非就是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股脑将漠北和漠西全部收入囊中,形成北拒俄罗斯的屏障。
这个度,钱宇其实并不想自己掌握。他是个很懒的人,很不喜欢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合性价比。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噶尔丹大军压境,军情门那边给的消息,应该至少有一万骑兵。钱宇在额尔尼德昭住了很久,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简直门儿清。别说一万人了,五千人过来都能把这儿打散了。土谢图汗并不怎么擅长打仗,他是个搞政教合一高手,军事上完全够不上噶尔丹的小指头。甚至连噶尔丹的女人都不如。
钱宇心里盘算一下,觉得土谢图汗完全没有胜算,就算现在还有跟着揆叙过来的死辛,能够深入敌营,刺杀获取情报都没啥问题,但这种朝廷没有参与的战争,用上这么高级的死门成员也不太好。为今之计,让喀尔喀三部放弃抵抗,趁着大军还没打过来,在草原上四散开来,往大清境内逃过去才是上策。
一来保护有生力量,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蒙古贵族还活着,人口和牛羊还在,也就不愁将来没有收复失地的一天。要是他们连家都直接扔了,在皇上面前也就没有什么脸面要求太多条件了。土谢图汗还好,一直对大清比较服帖,车臣汗才是各种反复。
二来,噶尔丹此时越过杭爱山打到额尔尼德昭不成问题,但越过大漠作战,战力就大大折损了。如果喀尔喀全境直接拎包四散逃跑,每旗为单位,维持一定的基本战力,将给养全部带走或者销毁。这样噶尔派出的斥候可以直接消灭,也不至于被探到主力部分被噶尔丹一锅端了,并且能够留给噶尔丹以战养战的物资就格外少。等战略纵深拉近了大清境内,甚至不必等到察哈尔骑兵和八旗精兵杀到,光是漠南蒙古各旗的兵马就足够让噶尔丹喝一壶了。
三来,如果噶尔丹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越过大漠的时候已成骄兵。安排大漠东边设伏,则更加容易一击即中。
然而钱宇并不想担这个引贼兵入境的罪名。他就算可以设计影响喀尔喀三大汗王,也没有节制归化城兵马的权力,无端用这种看起来就格外有风险的计策,实在是不符合他这种懒散的个性。钱宇想来想去,倒是眼前的揆叙可以利用。
他带着死门辛号出来,在公主面前地位又不低,还是明珠的公子,看样子也不像是脑子不好用的,不如把他推在前面做个傀儡,这样出了事儿他就算要担责任,也不会太重。反正十三衙门也不是能在人前出现的,把他推上去,明珠这么长袖善舞的人物,就算是有过也能掰成功绩。如果揆叙这个明面上做决策的有功,刑司门那些人也不至于非得找他的茬儿。
钱宇这诸般念头在脑子里一转,却只是片刻,紧接着就跟揆叙说,“即便朝廷此时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土谢图汗可打不过噶尔丹。额尔尼德昭都没有一战之力,札萨克图汗和林丹汗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揆叙哪里知道钱宇的想法,此时只是一门心思担心如果喀尔喀无法抵抗,会噶尔丹的骑兵会不会长驱直入,越过大漠,直击漠南。漠南蒙古是大清屏障,不得有失。大清这时候还在和俄罗斯谈判呢,东边虽然雅克萨战役打赢了,可边界到底没有确定下来,这边噶尔丹就已经打过来了,要是真落到两线作战,对大清才真是的不利。
“钱先生在漠北日久,可有什么计策能拒噶尔丹?”
钱宇却只是摇头,“说实在的,准噶尔汗噶尔丹和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都对大清纳贡称臣,每年一样进上九白之贡。原无亲疏之别,这时候咱们要是帮着土谢图汗打噶尔丹,于礼不合啊。”
揆叙从未涉及过外交之事,可经由钱宇提醒,瞬间反应过来。钱宇说得虽然有些偏颇,但道理却是没错的。准噶尔向来在大清和俄罗斯之间摇摆不定,相比之下,对大清的态度更加敷衍,反而土谢图汗倒是一直和大清交好,又是喀尔喀三部之中最早向大清之主进贡示好的。亲疏肯定不同。且土谢图汗的弟弟哲布尊丹巴大喇嘛其实此时已经是喀尔喀三部的宗教领袖,土谢图汗部的意志,很大程度上都能代表的喀尔喀三部的统一决策。
“钱先生的意思,土谢图汗部,只能自救?应该寻求大清的保护?”
“头不先低下来,皇上也不好伸手。”钱宇点头表示同意。
揆叙皱了皱眉,突然之间明白了钱宇的想法,格外谨慎地问道:“以先生对喀尔喀三部的了解,他们能在大漠以北拖噶尔丹上一个月么?这么大的事儿,也非顷刻可决的。”
钱宇苦笑摇头,“哪有这样的战力,就怕这拖延的工夫,打着打着就投了敌了。他们毕竟都是蒙古人,到时候噶尔丹愈战愈强,只怕进了大清更难对付。”
揆叙尽管年轻,却不是容易冲动的性子,对钱宇点点头,“我们再好好想想,先把消息放出去,该准备都准备好,反正汗帐这边的老幼妇孺已经在撤退了,我们多等片刻也使得。不表明身份,也不至于给大清造成什么麻烦。”
揆叙来喀尔喀的目的并非打仗,却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场战争。他心里考虑着钱宇的话,斟酌着引喀尔喀所部向东南进入漠南蒙古地界的利弊。迎面就撞上过来找他的敦多布多尔济。
敦多布多尔济功夫不错,尤精骑射。听说噶尔丹杀过来,早就穿了皮甲,箭囊装满,放出早早训练好的猎鹰,手里提着一把兽骨的强弓,又背了一把□□、一把备用的弓、两把战斧和一把腰刀就上阵了。他运气不错,又有猎鹰相助,出额尔尼德昭不到百里,就遇上了准噶尔的一队探马。敦多布多尔济带的亲卫都是箭术高手,以有心算无心,很快就杀了大半准噶尔人,只留下一个活口带回来。
见着揆叙,敦多布多尔济格外兴奋。他虽然打过猎,可这还是第一次杀人见血,整个人亢奋得很。这时候也顾不得干净了,没洗澡就搭上了揆叙的肩膀:“揆叙,我可杀了三个准噶尔人了,还抓回来一个探马,可多亏了我的腾格尔。”说着自豪地指了指在低空盘旋的苍鹰。
揆叙看着被鲜血激出血性的敦多布多尔济,难免怀疑钱宇所说,土谢图汗并无一战之力的判断是否属实。虽然敦多布多尔济可能对自己的部族有种盲目的信心,但他的话显然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问出什么消息来了么?撤退已经开始了,今天日落之间额尔尼德昭估计就空了,可怎么也跑不过骑兵。军队能支撑几天?”
没想到连敦多布多尔济听到这话也是一副愁容,“噶尔丹这回应该是倾巢而出。我们打不过,只能暂避锋芒。看祖父的意思,是要先往车臣汗帐那边避一避。”
揆叙突然心念一动,问道:“你的鹰会送信么?”
“你想给谁送信?”敦多布多尔济问道。
“当然是大清送信。北京也好,归化城也好,哪怕是四子王旗、乌珠穆沁都好,打不过总要搬救兵啊。”
“她认识的人不多,只能送信给策凌。”
“策凌?”
“算是我的堂叔吧,”敦多布多尔济道,“他哪里倒是有可以给归化城送信的猎鹰。”
“那就好,我写一封信,借你的腾格尔帮忙送一趟可否?”
“写给四公主的?”敦多布多尔济一副不屑的模样。
揆叙点点头,正要拉敦多布多尔济进帐去写。没想到敦多布多尔济却一甩手,“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