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陷入沉寂，只听到风索索作响，斓戈突然抬眼竟与嵇康的目光不期而遇。斓戈下意识抚上眼角泪痣，礼貌性勾唇浅笑，目光越过嵇康落在柳树上，意外瞥到了风箱前的男子似笑非笑眼神极尽调侃。斓戈有些没了底气，迅速低下头。
“子期②，今天你又吓到一位姑娘。”嵇康将斓戈的举动尽收眼底，那刻意回避的眼神，让他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起向秀来。
“叔夜，我可没这能耐……”向秀不羁的脸上笑意意味深长，“你且问问斓戈，吓到她的是谁？”
斓戈惊愕抬眼，眸子中带着些慌乱，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匆匆跑了。
没有人看到，嵇康向来平静从容的如画容颜上渐起的笑意。
“叔夜我们还是好好打铁吧！”向秀依旧极尽调侃。
嵇康重新执起铁锤，投入到他喜好的打铁中。
谁知，刚刚落跑的杀手姑娘竟又折了回来，怀中还抱着把剑。
“先生可否帮我重新煅一下这剑？”斓戈将皎尘摆在案上，凝视着这剑。当年她随父亲到汉昭帝的平陵偶然挖到这剑，许是多年风霜侵蚀让它钝了许多，皎尘又随她多年，血雨腥风的锋利渐渐消逝。她对皎尘爱惜不已，不愿它就此沉寂。
嵇康拿起剑，见她眼中的珍视，想必是跟随了她多年了吧！
嵇康素白手指抚上剑身龙纹，有些惊愕，看到用篆体字刻着的皎尘二字，不禁揣测名字的含义，他低着头，轻语：“皎者，洁白明亮；尘者，有世间之意。似乎这该是皇家之物。”他愕然抬眸探寻的目光直直看向斓戈，她到底是谁？
嵇康将剑紧握，压迫感渐渐涌上心头，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他拔出剑，光洁的剑身寒气闪过他眼前，下瞬他看到了剑身同样用篆体刻着的“嬴”字。背面刻着的竟然是“刘”。秦汉？饶是嵇康才高于世，淡然惯了，却也是好奇不已。
斓戈似明白了他眼中的深意，朝他一笑，道：“其实我也好奇，这剑不过是我在汉昭帝的平陵偷偷挖出来的。”斓戈看着皎尘的眼中极尽温柔，嗓音清越由口中传出，“皎尘也许很有故事呢！麻烦先生了。”她带着杀手的坦率，没有任何的虚假掩饰，并不出众的脸颊上笑意丛生。她抱拳向嵇康恭敬一拜，转身离开。
于斓戈而言，皎尘陪了她血雨腥风。见证了，在父亲的教导下她如何成为嗜血罗刹般的杀手，其实她不明白，成为出色的杀手父亲选谁都可以，为何父亲会狠心选自己的女儿。作为杀手她随时都会死去，难道父亲没有一点不忍？
她仍旧习惯性的摸摸泪痣，却意外之外的摸到了大片湿意。她甩开脑海中的全部想法，眼神坚毅却汩汩流着泪。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在乎这些！
月明星稀，朦胧月色中，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静寂的暗夜。碧草上清露似珍珠，下弦月似弓。院后碧池，水面是静的，清澈的像刚打磨过的铜镜。映着天上一轮明月，池面被薄雾笼罩，细细望去——
那人不羁且如云烟的墨发肆意披散在身后，隐在薄雾中的雪白肌肤如镀银色月华，即使是背影，却足以魅惑众生。斓戈赶紧转身，暗叫不好，这么多天偷看这种事她足足干了三次！心若深受蛊惑正一下下不安分的跳动着，她的手抚上心脏，也止不住心绪的凌乱，却不能在待下去。
嵇康听到身后脚步凌乱，慵懒睁眼，纤长的睫羽弯弯，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盖了他眼中神情。他回头只瞥见裙角一抹，如玉容颜安然依旧。
斓戈？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闯入者。没打一声招呼地闯入了他的世界，从她那句“先生为何能如此平静”他就开始心绪凌乱。
他见过她的坚毅，也见过她在睡梦中的恸哭。她不过二八芳华，如此年轻成为曹魏第一杀手。她付出的失去的不会那么简单。他曾告诉她何为无求，是为引导。可，她又如何可以！她的存在全是由于身不由己，只求杀掉该杀的人，方可活下。
嵇康眼底暗流涌动，带着淡漠合眸，或许……
翌日，嵇康坐在窗前的案几上写文章，落笔如行云流水，文思泉涌，一挥而就。他执笔有些倦怠的揉揉眉心，好看的长眉微敛，抬头看到窗外绿竹绿意盎然，隐隐约约可见林中女子素衣，绿色的头巾拢在她的墨玉黑发上，手执长剑，森森剑影，女子飞捷如鸟，长剑气贯如虹。时而凌空而起，长剑凌厉穿梭于竹间；又时而点剑而落，惊起一地落叶。收剑，她云袖翻飞，层层衣裙纷纷垂落，唇角凝着绝美的笑。
嵇康静默看着，向来平静的容颜上笑意丛生，日光倾泻给女子镀上光芒，明了他的眼，他悬腕落笔，在素白的宣纸上一气写下：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③
————第四章，完————
①出自《诗经?出其东门》
②指的是向秀，字子期，竹林七贤之一。
③出自《诗经·出其东门》
意为：漫步城东门，美女多若天上云。虽然多若云，非我所思人。唯此素衣绿头巾，令我爱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