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回京的日子一直没有定下,可准备的工作早就渐次做得差不多了。
将军府中,本来人口也就不多。从前谢怀安的起居,多是由凌云卫派人负责,琐碎私密些的,就由谢林氏往日的贴身丫鬟——现今的周妈妈一家打理。
谢家姐弟这边,谢北毓身边原有四个大丫鬟,除了周妈妈的女儿撒星,还有三个都是来朔北后寻的,分别叫做玄襄、雁行和方圆。谢朔满四岁时,谢北毓撤了他身边的两个奶娘,将方圆拔到了他院里,照顾他饮食起居。
除了这些人以外,府中下人多在朔北有家有口,谢北毓不欲带那么多人回京城,是以早早就已承诺一旦他们离开,就会放还他们身契。
现下,一同回京的人中不过是多了一个莫语,再加上老太太从京中派来接他们的人,人员构成并不复杂。
至于东西方面,每个人除了路上的正常穿用外,一概能简则简。好在谢北毓和谢朔都还算是孩子,本来也就没有多少东西。就算不至于跟莫语似的,一个大包裹就打发完了,却也合起来都装不了一车。
麻烦得倒是谢怀安这些年在朔北的积攒。虽然朔北算不上是什么富饶之地,谢怀安也不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可到底坐镇一方十年有余,积蓄,总还是有一些的。
可此次回京,重点还是扶灵。又是带着凌云卫浩浩荡荡地回去,虽然肯定是不怕什么路遇山匪,可谢北毓也实在是不欲太过招眼。
但又不能偷偷摸摸地把东西往回运,这又不是要运到什么边邑,最后都是要送入京的。再小心谨慎,也总有人能知道。
原本封疆大吏攒些家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谢怀安还在,大大方方地抬回去,也没有谁会说什么。如今不过是因为谢怀安不在了,谢北毓才想力求低调。
可再低调,也不能弄到偷偷摸摸的地步。否则本是正常范围的东西,被人一寻思,倒跟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没办法,谢北毓只得把大件的东西给朔北诸将挨个分了,然后将几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这才打理好了队伍,等待凌云卫的事物也全交涉完毕,便出发回京。
这一次回京,老太太那边虽自家派了人,可皇帝也不能就一点表示没有,就让谢家姐弟两个小孩子单独带凌云卫上路。
虽然皇帝自己知道,朔北将军未定的这半年里,手掌朔北大权的正是小姑娘谢北毓。可这些事情,却是不能对外人讲的。就是完败羌人于朔北城外的功劳,在朝廷所发的明示里,都是安在了莫不为等几员大将头上,根本连提都没提谢北毓的名字。
既如此,皇帝在安排人护送小姐弟回京时,自然不能不安排上一个“大人”,一路随军护送,而这个人选,自然便是身为谢家旁支的谢怀义。
难得有一次这样的回京机会,谢怀义干脆顺便将自己在朔北所纳的小妾白姨娘和两人的一双儿女一招送了回去。
这一路上,虽是路途遥远,却也一直风平浪静。
谢北毓在刚出朔北时,还跟着队伍骑了两天的马。等到官道上偶尔也能碰到别家的队伍时,谢北毓便只缩在马车里,不再出去。刚开始几天,白姨娘的女儿谢满娘还经常借故往谢北毓的身前凑,后来大概是被谢怀义说了一通,就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家马车上,不敢再轻易出来。
谢北毓的这一路,便过得格外平静悠闲。本以为一个多月的路程会很难熬,可事实上,却也感觉不过是一晃眼的时间,就近了京城。
然而到了京郊,凌云卫却不能全部进城。顶多只有百来号人,能继续往下护送,其余人再接到皇帝的进一步命令之前,便要全部就地扎营。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由谢怀义出面与皇帝派来出城迎接的大臣共同商议的,跟谢北毓毫无干系。不管谢北毓在朔北或凌云卫心中有多大权限,此时到了京城,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缩在马车里,等着人将她送入侯府。
好在,一行人回京的时间,一路都有人不停快马向京中回报。不说京郊的暂时营帐是早就安排妥当的,就是宁远侯府中的灵棚,都是提前搭好了的。
马车只在京郊短暂地停留了不长时间,便又重新启程,进入京城。
在进入宁远侯府所在的街巷时,队伍便一分为四。
谢怀义带领百人凌云卫抬着谢怀安的灵柩从正门进入灵堂,谢北毓姐弟及几个贴身丫鬟一同从侧门进入侯府,周妈妈一家带着莫语并一干行礼由角门进去。至于白姨娘带着一双儿女,自然则是先被送回了谢怀义自己家里。
谢北毓领着谢朔,一进侧门便换乘了轿子,几个丫鬟一路随行。到达一处院门口时,轿子落下,钱妈妈亲自掀了轿帘,小心赔笑,道:“老太太本是吩咐了老奴,姑娘、少爷一回家,就先带两位小主子到她那里去的。可刚刚侯爷跟前的墨香来传话,要见两位小主子。老奴未及通报给姑娘,还望姑娘赎罪。”钱妈妈边说着,还边紧张地搓了搓手,想献个殷勤,又知道不能上前碰了两位,一时不由就有些尴尬。
谢北毓笑了笑。她之前问过钱妈妈,得知祖父由一个老姨娘服侍着,常年就住在前院书房,非但对这个侯府是当了甩手掌柜,就是对儿孙,也不常召见。当时钱妈妈信誓旦旦说一旦回来,肯定是先见祖母,如今出了变故,她就怕她怪罪了。
她心里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常年不见儿孙的祖父要召见他们,这自是因为重视两姐弟的缘故。虽与钱妈妈说的不同,却是好事。可饶是这样,钱妈妈也还小心谨慎地赔笑,看来她还真是吓坏她了。
“钱妈妈不必如此小心,你只管在前面带路就是了。”
“是,是。”见谢北毓脸上没有任何不快,钱妈妈松了口气。赶紧引着两人到了书房。
书房门口,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守着,见到钱妈妈带两人过来,便一鞠躬,低声道:“侯爷已经等两位小主子很久了,两位直接进去吧。”
谢北毓一点头,拉着谢朔进了屋。
内书房中,一个老人站在屋子中间,自两人进门,他的视线便紧紧地盯在谢朔身上。
谢北毓领着谢朔跪了,见过祖父。
这位谢家的大家长、老太爷身形消瘦,可精神却矍铄。待谢朔一起身,他便冲他招了招手。
谢朔倒是自出生,就没有见过这位祖父,可他从来也就不是怕生的小孩,又知道眼前此人已是除姐姐外最亲近的人了。
谢朔当即便抽了下鼻子,一头扑进老太爷怀里,呜呜地喊道:“祖父——”
老太爷本是想冲谢朔笑上一笑的,可被他这样一喊,不由也一下鼻子发酸。他弯下身,用纤细修长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孙子的后背,哽咽道:“好,好!我的孙子,回家了!”
祖孙俩瞬时抱头一通大哭。
谢北毓也眼眶发红,却还是忍住了眼泪。
她发现,虽说老太爷传话说是要见他们两人,可自打他们进来,老太爷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谢朔,对她,却是连余光都没有扫过来过。
谢北毓本就多少知道老太爷不太重视女孩儿,这点从他给家中孙女起的名字就能都看出来了,却没想是不在乎到这样的境地。
不过谢北毓倒也不甚在意。只要他在乎谢朔,那就一切都好办。
虽然高兴孙子回来,可前面却正要办儿子的葬礼。
这些事情,本都不该他这做人老父的出面,然而现在家中,剩下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是有出息的,他这个当了多年的甩手掌柜,最后就还是不得不重新掌起家业。
老太爷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下情绪,将宝贝孙儿从怀中推出来,送到她姐姐身边,“好啦。我们爷俩日后有得是说话的时候。今日家里事忙,你待会儿也还是要出来待客的,先到后面去给你祖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