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庵是京城南郊颇为有名的一座庵堂。第一任庵主乃是前朝的一位公主。据传当年□□攻破皇宫时,这公主正随了母妃自吊黄粱,却被破门而入的□□兵一剑斩断了白绫。可惜,母女两个到底生死两隔。是时这公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既活下来了,便没有再寻死。□□又下令优待前朝遗孤,便将这公主照顾了起来,本欲待她成人,便索性寻一宗室,打发嫁了。没想这公主看着柔弱,心里却极有主意,刚过了及笄,便声势浩大地求了当时一位颇有盛名的老尼收她为徒,允她追随修行。
□□当年优待前朝遗孤,一是做给当时一些世家大族看的,二也是为了在史上博个宽厚仁慈的名声,本并不怎么真心将这些遗孤放在心上。不料前朝的那些皇子皇孙们倒都是老实听话,却偏偏是这个小公主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不过□□到底是真正心胸宽大之人,虽小公主是明摆着情愿出家为尼,也不愿任他摆布一生,□□却非但没有怪罪,还特地为那公主修了这么一座庵堂,供她生活修行。
此后,因这庵堂乃是□□亲自下令建造,又有着这么一段可作奇闻的来历,倒是在京中颇负盛名,甚至有些年少守寡的京中贵妇,为清净度日,也会索性带着嫁妆来素心庵潜心修佛,便更使得这庵堂有着特殊的地位。
北毓明面上到底是为着老太太抄经祈福来的,不论是为着宁远侯府的声誉考虑,还是念着北毓可是宁远侯世子的亲姐姐,老太太也不可能把北毓随便地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庵堂里去。
这素心庵虽只是个庵堂,就算不论其与皇家的关系,里面却也住着不少位世家大族的寡妇,它又与那种专门容纳大家族里犯了错的媳妇或女孩儿的庵堂不同,是真正容人清净潜修的地方。
素心庵的庵主名唤静念,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看着便是安静柔和的样子。她早早就已经知道了北毓等人要过来,也早便准备好了院子供北毓居住。
北毓一行一到庵堂,便先去见了静念,又被静念留下吃了顿饭。
饭毕,也在外面跟着众尼用过饭的几位负责送北毓过来的妈妈进来,同北毓和静念告辞,然后便带人回京,留下北毓、玄襄和雁行主仆三人。
送走了妈妈们,静念便让一小尼领着北毓三人去她要住的院子。
北毓谢过,跟着小尼出了静念的院子,再拐过几条小路,便见了一处清净的小院。
小院的位置倒不算很偏,走上不大一段距离就能到素心庵的正殿,不过因院子外围种了很大一片的翠竹,便连通往小院的石板路两旁也是翠竹掩映,便将小院隐隐地与外面隔开,成了一片独立的空间。
北毓走在石板路上时,就觉此处环境宜人,玄襄和雁行也是颇为欣喜,待到行至院门,远远地见了里面两进的青砖瓦房,就更是感到满意。
小尼停在门口,合掌施礼,“小尼便送三位施主至此,这院子在三位来前,就已经打扫过了,刚刚也令人将三位施主的行李送进来了,还请三位施主自便。”
北毓回礼谢过。
小尼躬身示意,缓缓退了几步,转身顺着小径回去向静念复命。
北毓看着小尼的身影渐渐远了,才转身,抬脚迈入院门。未走几步,她停下来,微微蹙起了眉。
玄襄和雁行这时也跟着停了下来,雁行还微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询问时,玄襄却已经先行抢前一步,挡到北毓身前,谨慎地打量起周围。
雁行这才反应过来情况有异,她虽还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也已经尽责地转身,背靠着北毓展开双臂,同玄襄一起,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倒是北毓见到两人这般如临大敌的反应,微微一愣,旋即失笑。她将手轻轻地搭上玄襄的肩膀,柔声道:“不用紧张,纵是京郊,这里也是天子脚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三人身前的屋内传出一声朗笑,“北丫头说的是呢,朕的眼皮子底下,自是不会让北丫头出事的。”
北毓之所以察觉到情况有异,先是因那小尼带路带得有些敷衍,按说她主仆三人初来乍到,小尼总也要将她们带进院子,稍稍介绍一番才好。但之前北毓未来过庵堂,不知这里习俗,便猜想许是出家之人,习惯了静心修行,处起事来自没有世俗之人那么细致周到。
待进得院中,才觉着这院子里静得诡秘,不仅听不到院外的丝毫人事杂声,连蝉鸣鸟叫都像是被特意掐断了,闻不得丁点。
想来,那小尼之所以只送到门口,正是因为知道院子里有人,所以才不方便进来。
玄襄与雁行均未料到竟是今上亲临,赶忙跪地迎接了。北毓也稳稳地向皇上行礼。
皇上会出现在这里,倒实在是北毓之前所未料到,只是如今想想,却也并不十分奇怪,因而她气定神闲,倒好似早与皇上约好了似的,面上一点惊讶也不现。
李显衝颇为愉悦地走上前,扶起北毓,将她带进屋内,让她炕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坐在炕上,又令出宫时贴身带的内侍给北毓上了茶。
“北丫头可知道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北毓心中自然是有些许猜测,但她对这位圣上所知甚少。
尽管谢怀安在时,也会同她说些当年幼时在京城的少年往事,但在谢怀安口中的这位乾纲独断的皇帝却一直都仿佛是个开朗调皮的玩伴,而他们在一起时,也好像永远都是在追逐玩闹,看不到丝毫当年宫廷中那些阴谋诡谲的影子。
北毓很清楚,谢怀安口中的皇帝,也许才更接近于这位帝王的本性。可只要他一日是帝王,那这本性就毫无意义,丝毫无法作为揣度他心意的根据。
因此,北毓也就不想妄自揣度了。毕竟很显然,皇帝既这般问了,那便是要告诉她这缘由的。她又何必在这之前,去做无端的揣测呢。
北毓垂下头,“请皇上恕臣女驽钝,猜不出来。”
李显衝颇觉无趣地摇了摇头。在这一点上,北毓倒是与谢怀安完全不像。若是谢怀安,可不会这般沉稳。至少在他的记忆里,私下的谢怀安一直都是颇为跳脱的。不过,这记忆里的谢怀安也仅仅是到他三十来岁罢了,许在朔北的这十年中,他又变得更沉稳了也说不定,这却是他所不能知道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李显衝的心情复杂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暗暗地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曾经犹豫,想要将眼前的女孩儿娶进宫来,做自己的儿媳。可终于因为不能找到一个儿子可托她终身而作罢。不过,这也是谢怀安还在朔北时的事了。
彼时,他还未想到,将来他的儿子中会有人跟他打起相同的主意。差别只在,他的念想,是为酬知己;而他的儿子,他的太子,却是为夺军权。
谢怀安的逝世,太过出人意外。以致朝廷毫无准备,只能在危急时刻,任一个小姑娘披挂上阵,代父领兵。
这件事情,尽管少有人知,可至少几位当朝重臣却是一清二楚的,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太子岳父-兵部尚书余归起。
北毓回京时,很多人都当北毓姐弟前途未卜。可余归起很清楚,哪怕北毓掌兵一事可能永远都不会为外界所知,但在朔北众将心中,北毓的影响力绝对非同小觑。这份威望,不会因为谢怀安的离世而渐次淡薄。毕竟统帅之女和统帅可是截然不同的。
女孩子上阵杀敌这种经历,在京城中的一些人家看来,也许是惊世骇俗之事。可在余归起眼中,却未尝不是一处优点。再加上可以想见的对朔北众将的隐形影响力,北毓已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便成为了余归起眼中的理想儿媳。
余归起的想法其实很好理解。他是太子岳父,又是朝中重臣,他的太子女婿本就占着名分上的大义,又有他支持,若能隐隐地再得一份军权的保障,那便万无一失。毕竟,皇上还正值壮年,又精明强干,若要直接结交军中权贵,反倒是自己找死。可娶一个明面上与军方毫无联系,实际上却有影响力的孤女那便再好也没有。
甚至,还要考虑将来太子即位后的事情。他本身与位极人臣,再结上一门显赫人家,作为将来帝王的岳父,便未免烈火烹油,不如抓住一些实在的东西,才真正有所凭仗。
他的算盘打得不错,原本只等北毓出了孝,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操作此事。
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不在意小节的太子会在这件事上敏感至此,竟不知怎地率先知道了余家的图谋。
根本还未等余家行动,太子倒是抢先露出了要娶北毓的念头。余家勾起了太子的念头,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一开始余归起还只是可惜自己的算盘再拨不下去,待发现到皇上对北毓姐弟的重视后,才真正发现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大的麻烦。
即便他是兵部尚书,可太子妃并不受宠,若真让太子娶了北毓,再加上皇帝的重视,将来这下一任皇后的位子到底谁坐,便保不准了。可太子念头已起,余归起却是后悔也已经晚了。
余归起的这些个小心思,李显衝其实一直知道。不过是看热闹地不点破罢了。
让他更失望的却是太子李晟的愚蠢。
余家欲交好武将,一半是为太子,一半是为日后。
李晟却完全忘了他还只是个太子,竟从现在起就一心想着要节制岳家。为了不让岳家将来因武将的支持而做大,竟起了要抢岳家看中的儿媳的心思。这怎是一个蠢字可概括!
他倒真以为自己一定能坐上这个位子了!
简直天真!
李显衝心里,太子虽一直在位上,他从前却未完全将他当继承人看待。而此事出了之后,太子便也仅仅只是在那个位子上罢了。
不过这些事情,他还不欲让人知道。
他今日来见北毓,也更是与太子一点关系也无。
李显衝笑笑,道:“你既不愿多猜,朕便直言。朕欲令你密掌凌云卫,为朕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