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的表情伴着泪水浮现在女孩儿脸上:“公主?您回来啦?”遥远到没有底气的声音,不像是在这里。
“玉儿,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吸了吸气,好像离开这一阵子小丫头都是用泪水泡大似的。“公主啊,你,你怀孕了吗?”小手轻轻抚过落华的肚子。
落华充满温柔圣洁的光辉,微笑着回答她:“是的。”
“难受吗?害喜......”没有习惯三姑六婆的嘴,乱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关心这个。寒玉就是这点,心上干净纯质、善良忠诚。
“还不明显。不过,感觉很安心,任何时候。”
“您的目光变得多了,沉静而柔和。”表示赞同的回答。
“我爱它,更深深爱着它的父亲。”
这样,寒玉才敢问下去:“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最伟大的男人。不是说他的野蛮和强大。而是内心,那颗最善良的心,最感性的灵魂,他受过很多的苦,却最为坚韧,忍耐力极强。如果我们的孩子像他一样,那便是我最好的奢望了......”
“他的狂野,内心却又细腻;他的聪颖,却是一个开朗爱笑的人。说到容貌,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我、我爱着他的一切。”
“公主,您太大胆了。”
“小寒玉,你还小。等遇到你真心爱的人就会明白的。呵~我怎么也用上四姐姐的话了?”
扶着落华走进华清宫的寒玉内心是苦涩的,她想到了七皇子的脸,然而,下意识的瞟向自己用围兜掩饰的肚子,害怕落华看到似的赶紧看向别处。那个经历太可怕了,而她还有爱人的资格吗?就连想想都是一种可耻。
幸福的落华怎么也没有想到,不曾存心的她却同时伤害了两个可怜的人。在她刚刚躺入藤椅的时候,屋外的树上,一道青兰色的光影惨然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自返宫之后和麟就不见了。直到这天下午,在塌上小憩的落华睡醒之后,就见着身边坐着个一双黑眼圈、很安静、惨兮兮的他。突然之间,顾不上内疚她很想笑。
“不用憋着,想笑就笑吧。憋着对孩子不好。”
“哥哥----”
“我只想来问问......你这样,有人说闲话......吗?”吞吞吐吐,完全不是这位英俊男子的风范。
“突然又想哭了,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怎么说?我是你哥哥吧。”
“哥......”伸过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时候,遇到难过的事她就是这么抱抱七哥找安慰的。
确实,她不是没少听那些难听的话。只不过没人敢对一位中原将领、嫡系公主当面说罢了。然而,正是身兼要职、身份显赫的公主,才越是人们心中不平的妒嫉急欲发泄的对象。一旦有了些许错处,就会被无限放大。哪怕孩子的父亲是渤海王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父皇,我要嫁给渤海王。”交待此行之后,落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你要嫁给那个老男人?”
“父皇,夫余震他并不老,才三十五岁。”
“可是,朕这么多女儿都和亲了,你没必要也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我是自愿的。政治联姻只是一个说法,一个小的手段。女儿主意已定,您若是不同意,女儿也只能成为不孝的人。”
“你喜欢他?你怎么会喜欢他的呢?”皇帝困惑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皇,夫余震是女儿见过最好的男人。”落华带笑的眼睛里明亮亮的,绽放着无比璀璨的光辉。
果然,第二日一早,父皇就把母后给派过来了。
来到华清宫看她的母后没有多言,只问了一句话:“你的感情,是真吗?”
她很认真地回忆着,脸上挂着幸福,慢慢回忆道:
“那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紧张,才会被他引得不安,心会不合时宜的乱跳。脸也会红,有时候还会有莫名的压力......在与他国中的文化、经济、国政以及心的交流时,我必须很小心的应对......
“受过伤的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对我更是有礼而疏远的冷漠,我一度灰心丧气、不得其门而入。这时我很苦恼,还会骂自己没主见。母后,您想过吗?我从来就不大喜欢求人,身份也不需要我走到求人的地步,可面对他时我竟然变得越来越丧失立场、失去主见?若在以前,面对志不同道不合的朋友,我大可大方放手、转头就走。可这一次、对于他我不想放弃,也只有这一次,我知道我如果放弃了就会终生抱憾!尤其是看不到他的时候,女儿牵肠挂肚、心烦意乱,也怕他忘了女儿、娶了别人,简直度日如年。
“在他面前我不想摆架子、不想用我的身份和权势来让他真正的妥协。我总是想表现最好的一面让他看到、让他知道!渐渐的,我发现他对爱情绝望却依然坚守着内心的忠诚......他值得我屈尊不顾公主的身份,放弃所有的一切!这一次,我为他而来......”
“知道了。”母后一个明了的浅笑,落华觉得自己即日就可回去了。
三天后,皇上才宣旨华清宫,让落华陪他在朝凤阁外的御花园里走一走。
期间,朝野内外传得更是难听。落华尽量深居简出,但难免在前往母后寝殿问安的路上,一两位娘娘的明嘲暗讽、夫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是会不失时机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知道吗?咱们皇上最宝贝的这位公主哦,到今儿也十九岁了吧?啊?才十八?天哪!她这十八年来吃穿都是最好的,什么皇亲重臣家的子弟们都盼着圣上赐旨呢,结果到头来谁都没落着好便宜蛮族了......”
“谁说不是呢!就看她那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还好意思出来招摇?要是我~早就躲起来或是找个不敢吱声儿的下嫁算了!”
“嗷哟!幸好我那做将军的大哥没再把帖子递上去,好歹他儿子将来也是世袭的爵位,若是平白当了这么个冤大头可不憋屈死咯!”
“你小声点!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要真是她一状给你告到皇上皇后娘娘那儿去,有你好果子吃。”
后者明显声音转小了,但也还噙着不服气:“哼!明明就是嘛,还不准人说了----”
“公主殿下千岁!”前一位娘娘眼尖,看到落华走来忙打断另一位的絮叨。
随行的娘娘侍女们纷纷绕开落华的路后下跪行礼,口中一众唱和:“公主殿下千岁!”
“平身吧。”落华懒得多与她们搭讪,随便应了,点个头继续前行。
走远了,身后议论之声又再次传来。是最不喜欢的那种明明让你听得见,却还是小声发泄着不满的斤斤计较,“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个珠胎暗结......”
随之而来的一阵窃笑不绝。
落华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够动气。她知道朝中那些往日清高的宿儒,还有被自己以赈灾侵地查处归还给百姓土地因而损失的一些朝臣、姑母、嫔妃娘家派系都有上疏名文呈报,总归意思就是她落华空负皇族血统,为祖宗蒙羞,私定终身、未婚先孕有辱先贤圣济荫蔽,若不从重处理将会为中原皇朝带来更大的灾难、民众暴动等等不可预计的后果。而这些奏章都被父皇以徇私的强硬态度给压了下来,不准任何人报给她知道。
落华感激父皇,却不能一味的被舆论带着走。她心里清楚此行本就是请旨完婚,当一切顺理成章之后,此事便会淡化不会为更多的人提起。为了父皇母后和中原皇朝的颜面,更为了夫余震和他们的孩子,所以她绝不能妥协、不能放弃。
落华做好了一切争取的准备去面对父皇,无论多么困难也一定要争取自己要的结果。
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绕着偌大的院子水边漫步,一会儿还是皇帝先开了口:“那个......”落华听得一阵紧张,一肚子准备好劝解和领罚的话,等待着最终的判决。“......要是个外孙就没办法了。但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儿,作为朕送给她的一份礼物:特封小外孙为下一任皇朝的公主好了,封号:‘清和公主’,只此一人承袭,有尊位但尊号下代没有延续。”
“父皇......谢吾皇圣恩!”没有责难,没有怪罪,即使被重臣嘲笑丢了面子,最后的慈爱却只有这样的恩典。落华感激莫名,泪眼盈眶,望着这位须发已花白却威严不减的长者诚挚折服,深深拜了下去。
“干吗呀?外孙不要啦?万一要有个闪失怎么办?!”
“父皇,怎么会改变心意的呢?”
反而使做父亲又做皇帝的人不好意思起来,“那么多废话干嘛!下旨就下旨多简单个事儿!哪天让他来朝个贡,看看人品长相,也看看你眼光如何。”
“是!”直到这个时候,落华才真正会心笑了,笑得如此开心。
在华清宫里,日子过得漫长,落华变得安详而嗜睡。皇后常常来此送些亲手做的宽松衣服,交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传授一些生子经验,也顺道带来两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嬷嬷留下伺候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落华捧着圣上亲自书写的旨意,上面有她最想念的人姓名。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也如自己思念他一般思念自己吗?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有心中的一处疙瘩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位哥哥至今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起身从黄玉八仙盘里取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抿着。味道真好!深紫色看着就诱人,是宫廷里御用的冰窖特制腌成的上等酸梅。越酸越上口、越好吃。母后说她这胎必是男儿,可嬷嬷却说肚子圆而大说不定是双生儿女,一龙一凤最好了。落华不知道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甚至在梦里询问过夫余震会喜欢哪一个?也许,只要是他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会很喜欢的吧。听说生孩子很疼很疼,她的玉香姑母甚至因为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可落华却一点都不怕,她想,真的无论男女,能让她甘愿为他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最好的!
懒洋洋的日光晒进屋子里来,落华也懒洋洋的:“玉儿啊。”
“在,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最近见着二哥和七哥了么?”
“......没,没见着。”落华没有注意到回话人轻微的哆嗦与不自然,她的思绪被牵引到从渤海启程前夫余震的告诫上来。放心吧,不过是探探虚实,她是不会把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
盘中的梅子吃完一颗又一颗,舌头都不带麻的。下午吧,她决定亲自去兵营见见这两位哥哥。
当落华见到尔荣的时候是在兵营。凉棚下,日头的热度被遮挡在外面。落华手执纹鹤紫砂壶倒了两杯清澈润泽的香茶,温热的白气升腾,茶香淡然悠远。
“二哥,来休息休息,喝杯热茶。”
尔荣训练归来,满头大汗。掀衣摆而坐,顺口问道:“什么茶?”
“花茶,败火的。”
“哦?渤海一行玩得可还自在?”尔荣不经意的晃动杯子,闻着茶香。
“见过一些世面开开眼界,只是三番两次遇到刺客杀手惹人厌烦。”落华微笑着,有意无意的望着哥哥。
“谁敢伤我中原的公主!”尔荣唬的一声拍案站了起来。
“二哥不要动怒,他们伤不了我的。”落华忙拉哥哥重新坐下来,“也许是我掌握了一些他们的秘密。之前京郊破庙的毒尸二哥还记得吧?尸体画出的古怪图案与嫌犯身上的印记是一致的,而我们发现,它们居然跟渤海王室有关。”
“那你还敢跟渤海联姻?我要告诉父皇去!”
“二哥别急,若真是渤海派人杀我,我会自投罗网回来请旨赐婚么?要杀我的是另外一批有心之人。对了,二哥不问我凤玺的事?”落华眨眨眼,一脸好奇兴奋的模样。
“你若真是带回来了会不说吗?”手指不轻不重的戳她额头。“二哥才不傻呢。”
“那如果有线索了呢?”落华喝到一半的茶,嘴唇轻轻擦过,手在杯壁的部分来回摩挲着,好像突然之间对它突然产生了兴趣一般。
尔荣并没有显得急不可耐,只是有些局促:“是什么?”
“......”被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吓到,那些被他刻意掩饰掉的......嗜血?
“二哥,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杀意?”就连落华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不会的!记得吗?我说过----”
“无论如何你会保全我的命。”落华抢断了他的话,“我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但是,世上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然后呢,我们就只能各凭立场了。”落华不敢确定,心里慌慌的,话说完了起身就要走。
“落儿!看见前面那只鹰了吗?因为太过自信,结果在随部队捕猎的时候逞能乱飞,就被弓箭手射中了。”
“......但即使是死,那只鹰也不会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是不是?”伴着一个微笑,给这个时候只是她哥哥的这个人。转身而去,一步,两步,三步......
“落儿,你真觉得我上火了吗?”
“是啊,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要小心了哈哈。”不留恋,长裙在风中飘过痕迹,滑地而去。
马车上,取手帕擦掉额头脖子里的汗水,落华闭上眼睛假寐,今日兵营一行,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但还是吩咐莫言将马车在路过齐王府的路口时改道。
一路上她尽量让自己休息,却也免不了一遍遍回想着二哥尔荣的话语反应与往日有何不同。也许只是二哥性格如此,也许最后的说法并不是什么威胁只是担心和就事论事?
当马车外莫言的声音提醒她齐府到了时,落华才暂时晃掉纷乱的思绪,整整衣裙,掀开车帘由着莫言扶下了车。
见过王妃嫂嫂,两人于东厢叙了一阵子话。看落华身体过于虚弱,嫂嫂便唤六岁的小世子承若去把父王请过来。承若乖巧可爱,圆圆的小脸上承袭了母亲清秀白皙的容貌,他笑着问落华姑母好便一溜跑得飞快去找父王去了。
落华纳闷王妃嫂嫂益加清瘦了,脸也苍白很多,便劝着她要补些营养的物什多休息。有个这么好的儿子是她福气,要多珍惜自己的身体。提起儿子,王妃嫂嫂的脸上才泛了些许自得的红润,连说这孩子是她的命啊。
落华羡慕他们一家人,心里想着如果她和夫余震也有这样的将来多好啊。可嫂嫂却说,七哥他现在已经基本上是整日整夜躲进自己的书房里不出来了,嫂嫂也劝不住。
这可不行!落华顾不得疲累亲自去找他。前脚刚迈进后院安然院,远远的就见齐宁从书房门口走来,应该说是飘来。
齐宁神色迷惘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看落华时也就草草一句“你来啦。”顺手打发儿子去找母亲玩。
“七哥,你怎么了?”落华傻笑着目送小侄子跑出视线,这才转头观察齐宁。
双手捏着眉心,看得出他正为某些事头疼着。是什么将一个善良活泼、没有任何事情放在心里的哥哥弄成这样?
即使是前一阵为了心上的边塞小公主,也会来东问西问关心他最疼爱的妹妹啊。可是自从两天前才迟迟归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见过谁?而且还沉默寡言、心烦意乱、胡渣拉擦。
如果说,是因为阴谋的改变,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这样令他痛苦又无法说出。
想到这里,落华有些失望。
重新揉了揉眉心,打出一个哈欠。齐宁努力集中精神将头转向落华,“凤玺找到了吗?那个古怪的印记和渤海国有关系吗?”
单刀直入。“七哥也关心凤玺?”落华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突跳得厉害,她勉力压下不安的情绪。
“你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关心你当然要问这个了。”
“那你觉得我找到了没?”落华笑得天真,笑得刻意。
“我觉得有什么用?要你找到才算数啊笨!你没找到来见我不是为了商量这个的吗?”
“那倒是,还没找到。只是回来久没见七哥想你了来看看。”
换来的竟是齐宁倒头直接卧在了石桌上,“哦~”一声长叹,“感动了,来抱抱!”猛地抬起头来作势就要抱她。
落华起身闪开,“七哥你性格怎么变成这样?怎么越来越像没谱的六哥了!”
齐宁抱了个空,抬起头傻在那里,慢慢又坐回石凳上去。“过度的浮夸是因为我的心里和六哥一样寂寞。”若不是此时他嫌疑加身,落华还真以为他又被那位边疆小公主的夫婿给嘲笑加胖揍了呢,毕竟他脸上还有伤,但或许是蒙面的刺客中被自己踢到的呢。
事关生死,落华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往日里最温暖的皇宫,她的家,此时却令她感觉到害怕。好在还有父皇母后的压镇,令她的心还算比较安稳,否则中原皇宫真的呆不下去了。
二哥一向油滑,不过这么说有些过分。但他的野心是势在必得的那一种。七哥心神不宁,变得沉默寡言,以前的他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的。可疑,也很可疑。而六哥和麟嘛,心思细腻所以只能用细微的观察和不及事情的相问来解决。他是最不易看出来的人。落华也不希望他会那样。可是,到底是谁呢?要不要用诱饵吊一吊?
夫余,要是这时候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夜晚,渤海王宫。
“你以为我是可以受威胁的吗?!”怒视不知何时就进来了的人,完全无视他国主王威的存在价值。
“那如果落华公主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不确定的地点,遭遇了什么不测,不知道殿下是否有自信保全得了她呢?”
一个眼神,夫余震没有说话。黑衣人看得出来,他是陷入了需要思考的沉思。他从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却总是在渴望之前迫来必须妥协的失望。
“好,我答应你。”
他的爱人,他们的孩子,和他们命途多舛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