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王宫一隅,尔荣双眼无神,左手紧紧攥着酒壶口时不时灌上一大口。一向注重高贵整洁的他,身前衣襟被打得湿透也不为所动。厌恶的右手像被遗弃一般拖在地面上,他看也不看一眼。
身后风吹草动,他眉头皱起,不回头不搭理。来人比他干净的多,摇着羽扇,与他一同俯视极远处那座座身披白幔的宫殿。“真是可惜了----慧极必殇,情深不寿。其实说实话,我也是蛮欣赏这位美丽的公主的。”
“别跟我来这一套!发生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有意施为?”悔恨中怒目而视的眼光泛着血丝,尔荣逃不开亲手葬送妹妹的噩梦里。亲手......他对自己失望、伤心、死不足惜!
“我承认欣赏她,但我不耽误理智啊。”京极真慢条斯理着俏皮的口吻。像他这种人,是可以在摧毁一朵美丽的花时叹息着对花炽烈的爱情与向往。被落华公主唤作“真先生”礼遇的自己,也在被怀疑中享受整个危险的过程。厌恶她和那个渤海头子所谓白头偕老终将变得鸡皮鹤发丑陋的结局,不如趁她绽放最完美的时候摧毁!一霎那的芳华,落华短暂却恣意的人生,美丽,痛快哭过笑过,连死亡都是她意识选择的,最后成为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印记。或者说是阴影!
想到这里京极真得意的笑了,他知道如果怂恿尔荣杀渤海头子,美丽的花朵必定以命解救,那么多次劝说尔荣杀之不掉的他的亲生妹妹就轻易地葬送在了他的手里。多么漂亮的杰作啊!“是我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得到中原皇朝无上的荣耀、权势和地位吗?想想那是一笔多么可观的财富!我这是在帮你,既然她已经猜到了你是幕后黑手,你还能够施展你的抱负才华吗?这所有的一切你还放得了手吗!”
满意地看到了尔荣眼里的动摇,京极真加摧一把燃烧更旺的火:“密谋教派、炼毒驱尸、盗玺逆国......你要束手待毙吗?这些罪名你承担的了吗?”俯身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血剑握在尔荣右手上,凉凉的一句话飘入他耳中,“我怎么会让她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呢?推了一成‘扶桑诀’,去吧,她至少能带你找到国玺在什么地方。”
抚掌稳住气血翻涌的心口,一路上脚程不停。落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够活着,她来不及想当夫余震看到冰棺里空无一人之时会是什么反应,至少,让她再看一眼清儿吧。
一股奇怪的真气自她体内不受控制的流窜,落华不得已矮身躲在一个背风的岩石下盘膝而坐。丹田已空,她只能确认那股真气还能令自己活过一刻也许更久。猝不及防,肩膀被搭上了谁的手,翻掌无力,看到的却是女儿清儿!落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悲喜交集老天垂怜她们母女得见,却也不得不板起脸来训斥:“不是叫你乖乖在谷里等草爷爷的吗!为什么----”
“母亲......”再多的责备也因孩子一句软软的哭腔无法成言,落华只好温柔的抱了抱她,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和哗哗两行泪水。两人小心沿着天崖谷隐蔽的陡坡而下,此刻落华已无法施展轻功,擦过地面的血迹用草叶扫掉痕迹。
“母亲你难受么?清儿去给你倒水喝。”清儿被吓着了,声音怯怯的撒腿就跑。
这时谷壁微微震动,小石子哩哩啦啦跌落轻响,落华失色的面容更加惨白。下意识里,她没命地朝女儿的方向跑去,将她抱到海棠花树下不起眼的的草丛隐蔽,飞快地点了她哑穴和行动。看一眼,再看一眼,温柔的眼神声音轻轻的告诉她:“好好活着。”
“你终于来了。”落华暗中提着一口气,她要为女儿留一条活路。
“......把凤玺交给我吧,我不想杀你。”
“难道你不记得父皇说过的话了吗?戒骄戒躁、永远都不要存有不属于自己的野心。别摘下面罩,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你还是那张英勇正直、待我极好的脸面。”阻止来人露出真面目,也为了不给清儿留下可怕的记忆。
“可你已经认出我了,对吗?”尔荣不明白她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正如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心里最重要的荣耀理想与在妹妹眼里至情至性的爱意,如果易地而处都将是不值一文。“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所以你要杀我?”那个曾经牺牲性命也誓要保她周全的哥哥,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变得物是人非了吗?任由他走近,落华觉得好冷,周身感觉到死神的再次侵袭。
尔荣扔了剑,伸出指节修长的右手,如果说渤海王宫是他失手误伤妹妹,那么这一次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此刻是由自己全神意志下决定的覆灭,他将走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为鬼为魔。“对不起,我无法让你原谅我。但若有来世,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陡然间腹中被抽离似的巨痛,落华知道尔荣这是在抽走自己的功力。心慌得厉害致使她莫名流窜的泪眼纵横,再也无力的双膝跪了下来,口中血流如注......眼神已变得涣散,耳边响起尔荣的话语“告诉我凤玺在哪里?里面的归魂丸能延续你的命。”落华却只有口中满含着鲜血艰难地“嗬嗬”笑了,“没有了,凤玺没有了没有了......”微弱的话语最后反复喃喃着“回头是岸”,无力挽救的竹屋着火了,海棠林着火了,吞噬的火苗窜天那么高,映在她的脸上仿如蛇信子般妖娆......她的梦想她的家园还有......至死都不曾看一眼清风所在的方向,不舍得,却为了保她的命。小清风啊,她有很多都不懂呢。想教会她很多,想再跟她说一句话......都是奢望啊。
默默无闻的海棠树下,茅草丛中,站着被限制了行动和声音的清风。当她就那样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特别大的手掌,缓慢的覆在了母亲的头上。她害怕又恐惧,想大声喊叫却又叫不出声!束手亲见母亲抬头的视线被那只仿佛能够盖过她头顶一片天的大掌所吞噬,清风没有眨眼,两行热热的泪水就唰的冲了下来。从小生长在单纯世界里的她,从来就没有接触过这样令她恐惧的事情,那样的一幅画面,那样燃烧着的天空,那样可怕的一个人,一个人的右手掌罩下来仿佛就罩在了她自己的头顶上,脖颈阴风习习。大火很快蔓延到竹屋全架,蔓延到海棠林,也蔓延了清风平静的心。她呆呆的看着,母亲,我们的家,都没有了、没有了!母亲要去哪里,她害怕母亲不带她走,母亲是不是不要她了?呜!她害怕,她只想和母亲在一起!
与其在渤海国死得惊天动地,天崖谷里,落华离去的很平静。血枯人亡,她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活着的奢望,是那般安详,一如她短暂的一生来去匆匆昙花般绽放。当夏天过去时,她也从容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