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过得行云流水般畅快——宫里借着清明节的由头做了一场浩*事,披香殿接连念了三天三夜的佛经,总算将流言压了下去。``し虽然如此,透过阿颜的口风不难想象后宫一番风起势必在朝堂上掀起云涌。好在琉璃瓦金玉墙里受不到半点波及,最让我释怀的是,云熙再不提荷包之事,反倒是我主动去了一趟太医署,择了僻静地方将原物奉还。
夏冉冷眼瞧着绒黑布面上一朵金边牡丹华然绽放,语中含浓烈不快:“你不愿嫁我,可是因为那些流言?”
我知他说话一向直接,也不耐再绕弯子,只道:“莫知不是不愿嫁大人,而是无意嫁人。既然无意,又何必在乎些许流言。”语毕见他面色微松,反手将荷包袖好,于是又道:“能得大人青眼莫知不胜荣幸。虽无夫妻缘分,也请大人万不要因此怠慢了我家小主,否则便是莫知的罪过了。”
“这个自然。”夏冉嘴角一翘翻出冷冷笑意:“一则缘分一则前程,夏某分得清轻重,亦不是量小之人。”
我亦微笑回应:“如此,不枉莫忘为大人绣上牡丹,祝大人花开富贵,早登荣华。”
至此,一桩心事终于了了。
烟花三月恍然一过,人间四月便是大地春潮的繁荣景象。御花园繁花如海,溢彩流翠,各色鲜花争相绽放。就连小小凝阴阁内,也是各路芳客争奇斗艳,正如云熙这鲜花着锦的日子,只恨不能登云成仙,将这锦绣富贵昭示于芸芸众生之上。
四月初五云熙生辰,皇帝不仅将她从贵人升为正五品荣嫔,另在午间命人在御花园太液池边一处名为“华月庭”的水榭上设了小席为她庆生。席上只得他二人密密私语,春风无限。伽罗姑姑带着莫知随侍一边,而我,则躲得远远的,再不愿多听多看。
当夜云熙宿在甘露殿,待到第二日晌午时分才由恩辇送回。我立在凝阴阁门外候她,刚刚落了辇站稳,就不知从哪里斜走出来一个黄衣太监,客客气气的对云熙行礼道:“太后有旨,请荣嫔往慈宁宫走一趟。”
他出现的这样及时,可见是在门外猫了一段时间。云熙与我相觑,眼中均划过意外,面上却含了淡笑:“小公公稍后,待我整理一下即刻就去。”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弯着腰道:“太后说荣嫔小主不必拘礼,只快些来就行了。”
“如此,”云熙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微微颔首:“这便走吧。”
我使了个眼色给随着恩辇一同候在凝阴阁门外的小福,小福心领神会的一点头。我放心便跟着云熙匆匆往慈宁宫而去
一路无话。去时眼见慈宁宫中几株一人高的山茶开得绚烂,太后兴致正浓,携了一干宫娥围在一盆宝珠前赏看。太监传话后,也只淡淡对拘礼的云熙说了句:“免了,起来吧。”便又将目光转向那盆红白双色的茶花。
云熙不敢轻易打扰,便立在一边静等。我随侍在后,顺便将太后身边的人看了个仔细——粉衣素装,侍立在侧的正是蒋氏孤女蒋芳纯。另有穿秋香色留仙裙的黄贵人与另一位着天水碧绣喜上梅枝锦绣外袍的女子正笑语嫣然。我暗自思量,前不久莫知探到,自云熙搬出华容宫后,黄氏与杨氏并不亲厚,反而往太后的慈宁宫去得勤勉。听说太后颇喜欢她事事仔细,长袖善舞的性子,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现下宫中云熙恩宠最盛,杨氏由才人新晋贵人,圣眷亦浓。江嫔,姚小媛早已失宠,而原本一直寂寂无声的黄氏,一月中却总能见上皇帝两三面,料想这不多的见面情分便是太后为她争取来的。云熙顾念往日同住,对她这样的争宠手段并不在意,两人来往上也算亲厚。是故黄贵人眼见着云熙被晾在一边,便频频打着眼色要她按捺。
另一位丽人侧对着我们看不清面孔,只凭纤弱身姿便觉得是个清新淡雅的妙人。虽然穿得素净,然云罗发髻边一只凝萃金丝七宝凤凰璎珞璀璨夺目,那金丝拗成的凤凰口中含着偌大一枚明珠,垂下的流苏随她说话间在耳边摇摇晃动,煞是华贵明艳,叫人不敢轻易小觑。
只听她语如朗朗清泉流泻:“——山茶花又叫海石榴,玉茗花,最喜日照、湿润,翻盆、施肥都有讲究,要想养得好可要下一番功夫。寻常重瓣茶花有六角大红、赤丹、壮元红、绯爪芙蓉、茶梅、花鹤令、粉霞、红露珍、杜鹃红等好多品种,十八学士已是茶花中的极品。这盆十八学士不仅花朵生得饱满硕大,竟然开出两种颜色来,可算是珍品中的珍品了!”
“慈宁宫钟秀灵韵,太后福泽深厚,连带着臣妾也有了眼福。”黄贵人粉面生春,含笑道:“托了太后的福,也多亏了有行家解说,否则我们这外行看个热闹罢了,哪里知道这样多的门道。”她作势福一福身子:“明婕妤好学问,妹妹佩服。”
明婕妤淡笑谦虚一声:“黄贵人谬赞。”便垂首对太后恭敬道:“臣妾略知皮毛,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让太后见笑了。慈宁宫的茶花色色都是精品,可见太后才是养花的高手呢。”
她这样轻轻一旋身,干净的面容恰好落入我的眼底。忍不住暗想皇上果然会因人择字,“明”主明净通透,白璧无瑕,正如眼前佳人翠眉春衫,眼神净如碧蓝澄空,望之实在清新怡人。
怔忡间听得太后缓缓道:“哀家上了年纪,成日饲弄些花草也便罢了。倒是茜仪你,年纪轻轻的却是一副过来人的心肠,难怪皇帝总不记得你。”她顺手摘下一朵靡丽山茶别在纯婕妤发间,慈爱地看着她:“真是人比花娇——皇帝那边你要多上心,切莫辜负了大好春光。”
明婕妤垂头不语,一张荷瓣俏脸艳霞横飞。太后并不怜她小女儿娇态,终于将目光投向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云熙:“荣嫔来了?”
我陪着云熙行礼如仪,耳边听见太后凉凉一声“免了”,又说一声:“小门小户的孩子,礼数上尚且周全。”
云熙不意太后如此直白点明她不高的出身,面色不由一僵,顿首小心翼翼应道:“太后威仪,臣妾不敢有半分差池。”
太后淡淡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云熙的发梢裙角,又不经意般划过我的脸庞。旭日春暖,我却觉得她目光如将将化冻的一泓冷泉,流淌多时才缓缓有了些暖意。心中暗自庆幸昨夜云熙侍寝,为着李中《题柳》中一句“折向离亭畔,春光满手生。群花岂无艳,柔质自多情。”,特特挑了柳绿色绣银丝竹叶的外袍,又配了牙色湘裙,为求清雅首饰上金花玉宝也不甚出挑,打扮的爽洁多姿。我也只穿着分内的如常服侍,二人的低调素净正和了太后的意。
“哀家听闻近些日子皇帝宠你宠得厉害,生怕宫里出了狐媚之人。如今叫你过来看看,哀家也好放心。”太后的语气中终于掺了些和缓的慈爱味道:“莫怪哀家方才苛刻,要知道社稷千秋都牵于皇帝一身,这后宫里断容不下狐媚惑主的人!”她招手示意云熙上前,盯着她的脸庞温和道:“家室不高也没什么,哀家看你本分老实,颇有故人之姿,多得些宠爱也在情理之中。”她眼中含着笑,仿佛一位慈爱的老者淳淳教导:“原本皇帝喜欢谁是他的事情,哀家管不着,但是现如今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后宫讲究平衡有序,积宠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你可要懂得。”
云熙的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太后这些话听上去安详暖心,细细品味起来却大有深意,我知她心中定然不舒服,却只能强颜带笑,顺从道:“臣妾多谢太后提点。臣妾蒲柳之姿,家室鄙薄,皇上可怜臣妾才多些眷顾,臣妾万不敢有恃宠的念头,更不敢做出狐媚之事。”她柔柔垂下优美的颈脖,仿佛一只听话驯服的小鸟:“宫中万事都仰仗太后做主,能得太后提点,是臣妾之福。”
“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听说你字写得好,最近宫里闹哄哄的,不如今日帮哀家抄几本佛经吧。”太后眼角的鱼纹乍现,眼中精光收尽,顺手牵过纯婕妤的手将她拉到云熙面前:“你们即各有所长,便要取长补短,尽心服侍皇帝才好。我的话你们明白了吗?”
二人屈膝应声。太后面色缓了又缓,终于宁和笑道:“瞧我都混忘了,纯儿,上回在御花园看到的那株半人多高的芍药可开花了?”
蒋芳纯侍立在侧,声如黄莺出谷:“回太后,昨天我刚去看过,开的红花,花盘就像青釉凤纹盘那么大,真是好看。太后要去看看吗?”
“哀家年纪大了,精神不如你们年轻人好。”太后迷蒙的眼光停留在那盆缺了一朵的十八学士上,仿若在看一个迷离的梦:“你们去吧,纯儿,扶我回屋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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