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玉片(1 / 1)

宁妃见云熙出声立时不满,刚想说话,忽见方无忧闻言脸色豁然大变,腰下一软便趴倒在地上,颤巍巍道:“主子绕命,奴才知错了!”

我的心被狠狠拎起,冷汗刷的从每一个毛孔涌出来,几乎浸湿了背部衣衫。只听他打着摆子道:“那百宝阁上的流花青玉盏是奴才一不小心碰碎了的,奴才怕受罚,擅自换上了青花海晏琉璃瓷碗。奴才以为主子赏了二十大板这事情就过去了,奴才不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竟然劳动皇上亲自过问,奴才有罪!奴才该死!”说着砰砰叩头不止。

在座之人不意他扯出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均有些意外和哭笑不得,我更是听得一头雾水。莫知脸上一红,小声埋怨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如何不相干?”方无忧抬起青肿的额头,诧异的看着莫知道:“这分明是那青玉盏上的碎片!此物贵重,连皇上都要问起。你怎可还如此淡定,碎片不是你处理的吗?”

莫知一愣,顺口道:“青玉盏的碎片确是奴婢亲手送去珍宝阁,也上报过主子记档。可——”

她这样一承认,我心中忽然疑窦大开。不只是我,就连宁妃都拧眉问方无忧道:“你如何能确定此玉片出自那青玉盏?那青玉盏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三殿下所赠?”

方无忧脸上虚汗淋漓,意外道:“回娘娘,那流花青玉盏乃是主子有孕时逍遥王府送来的贺礼,此事皆有记档,并非三殿下所赠。那青玉盏玉质水头极好,又是坏在奴才手上,所以奴才印象极深,断不会认错。只是——”他犹犹豫豫道:“奴才不记得上面刻了字——”

我脑子一转忽然明白过来,不等方无忧接话仰头抢白道:“皇上明察,宫中对于珍玩器物管理一向严格,破损废弃的金玉之物势必要归到珍宝阁留档才可送往工匠司销毁重铸。此碎玉质地不凡,如是出自宫中器物,追查根源应该不难。”

“只是,奴婢心中疑问不得不说!”见皇帝面色阴沉不语,我趁他深思之际转脸望着莫知发难道:“你揭发自家主子与人私通,所持的证据实在牵强——单说这荷包,乃是小姐入宫之前绣来送给奴婢的,如何还会将此物作为定情信物转赠他人?再说这玉片,来历如何暂且不表。你说是在西窗下捡到,便是那奸夫遗落的。奴婢斗胆问一句,若真是三殿下赠与荣主子的定情物,怎么会带在自己身上,还偏偏刻了自己的名字和那荷包一起被你捡到?此中蹊跷,还望宁妃娘娘能查个清楚!”

宁妃眼珠溜溜一转,低头对一脸莫名的莫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没有说谎!”眼见堂上风向有变,莫知急急辩白道:“奴婢当时捡到的就是这些东西,奴婢发誓未动一分一毫!那青玉盏的碎片奴婢确实已经送往珍宝阁,与此事毫不相干!”急怒之下,她一指方无忧怒道:“你素来最会调三窝四,皇上娘娘面前也敢信口开河!”

然而方无忧满脸晃然大悟之后的义愤难平,一扫之前胆小慌张的样子,对莫知怒目而视斥道:“大胆宫女莫知,主子不过罚你几次,你竟心生怨恨,做出这种背主弃义,栽赃陷害的下作事情来!”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怒目圆睁的样子着实将莫知吓了一跳。只听他不歇气道:“皇上容禀,之前因为银芯的事情,荣主子罚此婢子在日头底下跪了几天,之后又因为她做事不当心骂过几回,此婢心里一直有怨气,也曾向奴才抱怨过。不成想今日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皇上,我家主子每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您,如何会与人私通!”他“咚咚”磕头道:“此婢子定是看三殿下与主子见过几回,送过几样东西,又拿住了这个契机,竟然敢使这样的毒计!”他狠狠看着莫知道:“主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如何就要置荣主子于死地!”

莫知被他指着脸厉声责问,气急之下仰头发誓道:“皇天在上,奴婢所言无一不真,若有半分虚言,叫奴婢受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她双目泛红,两颊却青白如纸,指着方无忧怒道:“宁妃娘娘,此人平日里最爱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如今又来颠倒黑白!他想把脏水泼到奴婢身上,娘娘为奴婢做主!娘娘为奴婢做主!”

他二人一来二去争吵不休,皇帝哪里听得下去,面上厌烦疲惫之色溢于言表。赵明德几步上前喝到:“住口,皇上面前由得你二人口舌!”堂上霎时寂静下来,宁妃面色温柔劝道:“皇上圣体安康为重,先歇了吧。此事待臣妾查明原委再做打算。”

我心中冷哼一声,傻子都知道此事落在她手中,云熙断没有生路可言。皇帝方才能发那么大的脾气,可见并非对云熙毫无情谊可言。宁妃这句话实在是司马昭之心,果然皇帝深深看她一眼,对着赵明德下旨道:“此二人禁闭瀛洲台,非诏不得见任何人。荣昭媛所居烟波堂即刻封宫。爱妃,”他望着略有不安的宁妃音色沉沉:“太后那边不得走漏半分消息,你当知如何作为。”

宁妃面色凛然跪拜道:“臣妾遵旨。”

皇帝点点头,终于将目光投往我的方向:“宫女莫忘——”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最终却只淡淡道:“你在瀛洲台候着吧。”

圣旨即下,众人无可分辩。云熙走时泪眼婆娑一步三回头,她看我的眼中充满了期盼和哀求,而我,实在无法还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有了甘露殿三十二条人命的教训,即便瀛洲台大堂上众人散去良久,值班的宫人也不敢随意进来打扫。殿门大敞,外间明亮的阳光铺进房间。我不得圣旨,只得一个人跪在堂上那片刺目的金黄中默默静候。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衫又被热烈的阳光烤干,哄哄热力中,我的上下眼皮就像黏在了一起,怎么睁都睁不开,终于不管不顾的昏昏然倒了在地上。

这一觉竟睡得异常黑沉,被张全推醒的时候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看见张全挂着薄薄一层油汗的脸在眼前放大:“姑娘,莫忘姑娘,醒醒了!”

我一个激灵想翻身而起,不料自己的腿早已麻木得没了直觉。只得苦着脸对张全道:“张公公容奴婢一会儿,奴婢实在起不来——”

“诶呀——”张全伸手稳稳将我扶起,叹息道:“姑娘受苦了。方才皇上下朝看见姑娘睡得香,都没让奴才叫醒。如今皇上正在补眠,姑娘,咱可不能再睡了——”

我心头微微一暖,问他道:“可有圣旨下来吗?”

张全摇头道:“这事儿啊,全在皇上自己心里装着,咱们谁也不知道呢。”他拖着我的手臂在堂上走了几步,见我双腿自如了些,便道:“方才师傅说了,皇上让你醒了就在东厢候着,姑娘可自去吧。”

东厢乃是御书房所在,我心知这件事还没完,只怕还有一场闹剧等着上演。但好歹不是五花大绑的过堂候审,心里到底有些安稳下来,于是点头道:“多谢公公传话,奴婢这就去。”

瀛洲台构造宏大,房间众多。往东厢的路我虽然认得,却也走出了一身薄汗。好容易推门而入,忽闻室内幽香阵阵袭来,入眼便能看见那宽大书桌边上半人高的梅瓶中,插着数只金黄饱满的丹桂。

皇帝素来只用龙延,对于其他味道一向不甚喜爱。我趋近去看那桂花,只见粒粒花朵饱满新鲜,麦穗一般滚滚结在枝头甚是好看。书桌后立着一块绣了一株老梅的碧纱屏风,那屏风高可及顶,要不是与墙板连成一体,自下而望,总觉得那株遒劲的梅枝要破体而出,堪堪压倒下来。

正看得出神,忽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连忙迎至门口,却见一只穿着玄色五彩海牙纹矮靴的脚稳稳迈过檀木门槛。我下跪的势头生生止住,矮身屈膝道:“奴婢见过王爷。”见他身后一袭幽蓝晃动,又道:“见过三殿下。”

慕容霆慕容霖见是我迎门,二人均感意外。慕容霆神色淡淡,慕容霖诧异直言道:“阿霏说你去了训教司,怎么又回来了?”

乍见二人,我心中大起疑惑,但到底什么都不敢说。细意去看他二人神色颇为坦然,想是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于是含糊应道:“奴婢做错了事情,去训教司学规矩的——二位殿下稍坐,奴婢去泡茶来。”说着急急往外走去。大约是因为之前腿麻,又或者在训教司跪香有了病根,忽然间膝盖一阵酸疼袭来,我淬不及防,“呀”的一声绊在门槛上,直直往外跌去。

我做好了脸着地的准备,却不想身后伸来一只手,一把将我的手臂紧紧攥住,顺势轻轻一带,我便从前趴的姿势变成了后仰,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我愣愣抬眼上望,俨然看见慕容霆含着淡笑的眼睛和微微蹙起的眉间。

他眼角眉梢都如春风化雨,喜悦得不露痕迹,只轻声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我的心在一刹那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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