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进到房里,门也没关,灯也不开,呆呆坐在床上,坐在黑暗里。
汽车引擎声远了,他也走了。外国的月亮格外圆,恐怕是的,因为空气清透,月亮显得格外明晰,月圆之夜更近乎正圆。
今晚便是如此,一轮明晃晃的圆月,越过纱帘,投射在斑驳的旧木地板上,影影绰绰。
那阵急迫的敲门声,不,说砸门声更确切,骤然打破了夜的寂静。是许锦棠又回来了吗,忘记什么想说的事情了?
她迅速起身,穿过过道去开门,总不能让他把房东太太惊醒吧。一些时间是液体,你躺在河床底部,满眼金灿灿的波涌,看着它哗啦啦急流而过,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
那里面有童年的欢愉,有恋爱的喜悦;一些时间是固体,譬如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促狭,虐得你遍体鳞伤,横亘于眼前鼻端,誓不挪窝。
那当中是惨痛的记忆、伤害与耻辱。而她开门这一瞬的时间,是胶质的,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的半流动状态。
慢动作,粘稠,一秒钟无限绵延。门拉开一条缝,先是看到他的帆布板鞋,小腿,膝盖,裤子。
镜头不急不徐,缓缓摇上去,他的包缚在衣物中的身体,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脖子,他的脸。
一切浸润在月光中,连最细微的汗毛都清晰可见,唯独他的眼神,隐没在后,看不穿。
盛桐只斜了陈静言一眼,便大力推开门,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进来,几乎推她一个趔趄。
“你……唔……”来不及说完,他以一个吻,堵住了她半启的唇!电光石火,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瞪大眼看他,他也正以一双漆黑的双眸回视着她。
他们两个人,带着复杂汹涌的情绪,死死盯着彼此。视线里燃烧着火焰,所有的狂暴、愤恨、嫉妒、伤痛、不甘……疯狂交缠在一起,终成漫天火海。
她下意识地用手推他,却被他用力顶到壁炉上,后腰猛然一撞,一个摆设用的瓷盘掉在地上,砰一声,摔碎了宁静。
“陈小姐?是你吗,陈小姐?”房东太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二楼卧室传下来,随即一声猫叫。
“是……是我,对不起。”趁盛桐略一分神,她赶紧回话。有那么三秒钟的停顿,确定房东太太并未起身,他当即又强吻上来。
这一次他的手掌牢牢将她扣住,那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吻,如狂风暴雨般,她拼尽全力躲避,仍被他擒住,边吻边朝房间掳去。
她房间在一楼,正对后院,何以他狂乱中仍有那份无师自通的聪明?进了房,关上门,一切行云流水,丝毫不耽误他的侵犯,他的嘴毫不怜惜地重重碾压着她的唇,舌头在她口腔中四处探索,谁给他所向披靡的权力!
他如着了魔,丝毫不顾推搡反抗,一手擎住她后颈,一手用力撕扯,小礼服肩带竟齐齐崩断!
她被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笼罩,为何总是如此,他的强势,她的柔弱,他的欺凌,她的隐忍!
心念电转,当即集中全部气力,照准那无耻的舌尖,用力咬下去!他惊痛之下,狂性大发,将她掼到沙发上,整个人骑上来,居高临下,更为粗暴地将抹胸裙扯落,露出内衣,又用带血的嘴一路啃咬上来。
痛!痛到骨头里去了!她知道,她把他彻底惹怒了,他现在像一头极度暴躁的狮子,要给猎物以致命一击!
他在耳边喘息,她闻到浓浓血腥味,又是害怕,又是心痛,干脆算了,放弃将他掀下沙发的冲动,放弃用酒瓶砸他头部然后夺路而逃的想法,放弃一切抵抗,闭上眼,别过头,任他处置好了!
也许时机一到,他即会将她吃了,就这样生吞活剥!那也由得他去!他察觉到,她刚才还像条跳剌剌的鱼,放肆扭打,不休不饶,怎骤然变得无动于衷?
遂停下动作,看看身下束手就擒的她,他的眸中尽是暴戾。
“看着我!陈静言,我命令你,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她那么久不曾哭过,一听他喊自己的名字,立即觉得鼻酸。
她抬眼看他,一切都太荒谬,难道是在噩梦中?然而他的暴怒、他的重量与温度,以及他带来的疼痛,却是那么真切!
终于,两行泪痛快地滑落。
“咬啊!你那么恨我,怎么不咬了?痛吗?你也会觉得痛?”他压低嗓子咒骂着,一手狠狠插进她头发里,另一手集中了全部力气,砸在侧面的墙上,一声闷响,心惊,胆颤。
虽则那么想看他有没有受伤,想问他怎么那么傻,忍痛将手骨击伤,但她完全不动,不响。
自己也觉诧异,怎会她竟变成这样一个人,爱生了恨,渴望变成顽抗,心疼亦是漠然。
他颓然起身,瘫坐于沙发上。半晌,突然咬牙切齿道,
“脱!脱掉,洗干净!”他什么意思?是不想看她身上沾染了他的血,还是……嫌她脏?
这个问题无需过多思考,见她无声无息,他马上又加上恶狠狠的一句,
“别人碰过的女人,我恶心!”陈静言心中又燃起熊熊怒火,实在太过分了!
只想马上请他出去!让他滚!可还没等她付诸实现,人就被拎起来,半拖半拽着,往洗手间浴缸里一丢!
他更拧开水喉,沁凉的水箭瞬时浸透了她全身!她慌忙起身想跨出浴缸,却被他就势扯掉内衣。
“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尖叫一声,抱住裸露的身体。更多水箭砸在她背上、头脸上,模糊了视线。
“想怎么样?”盛桐嗤笑着,掏出手机,对准她连拍数张。
“你那么喜欢拍照片,好啊,我给你拍个够!”言语间,咔嚓声不断。又是那件事!
他到底有没有人性,怎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她伤疤?明明是受害者,却被他编派成了什么?
她气急败坏,一手捂胸,一手去夺他手机,不防他朝后一躲,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脚下又湿滑,重重摔倒在浴缸里。
是那种铸铁浴缸,额头借着下滑的重能,咚的一声磕在边缘处,初时只觉眼冒金星,良久才一跳一跳地痛得厉害起来。
她整个人跪在那里,捂住头,被冷水淋着,又委屈又绝望,再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什么故人旧情,厉声喝道:“盛桐,你给我滚!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
“侬今朝回来,就不走了吗?”陈静言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一笑。故地重游,是怎样一种感触呢?
七年前,她从莫离餐厅出发,顾冬送她上的飞机。记得离开时正是春雨霏霏,如今归来春阳明媚。
转眼间,当初种下的蔷薇苗都已扶疏,攀缘着铁栅栏,重重叠叠着碧叶繁花。
想起昨日内心惶惑凄楚,已如说他人是非,那么远。
“还不好说,公司派我过来重组国内的brandintegrationgroup,总会待一段时间吧。”
“哎呦,侬不要吊胃口啊侬!侬想想啊,现如今阿拉上海,啥物事没有?啥花头没见过?依我讲,顶好侬就回来好嘞!”顾冬说得对,这些年她一直在美国,统共就回来过两次,一次是父亲五十大寿,一次是母亲突发脑溢血,每次都形色匆匆,取道浦东机场直接回老家。
也就这次,才认认真真会会故人,仔仔细细看看上海,哪些变了,哪些未变。
变了的,且为新生喝彩;未变的,是旧日重现。果真能重现吗?倒也不必当真。
“咕咚,你变化好大,走到街上都要认不出来了!”
“侬夸我卖相灵光啊?不瞒侬讲,为了减这个肥,早两年是饿得两眼发绿,看到谁的膀子都像见了红烧蹄髈,julie、王诗然统统被我咬过!
“哪晓得到后头,竟然变成啥,厌食症!乖乖不得了,当真看见红烧蹄髈都想吐,侬讲活着还有啥意思?”一位功夫熊猫一样的黑壮男士从旁搭腔,
“可不是,我们咕咚那会儿瘦得皮包骨,不到八十斤,两个眼睛这么大,活像非洲难民!”
“喂杞越,谁准侬讲话的?去去去,到隔壁罚站去!”
“好的呀!你别生气,我去厨房帮叔叔摘菜,你们慢慢聊。”二人目送杞越离开。
他仍是那头胖子,几乎没有变老,不同的只是现在读化学博士了,
“他呀,正在申请出国,也不知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成为科学怪人!”顾冬嗔怪道。
“这么长情的男人,还不知足!”陈静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那个苏羽烈,后来成了人工智能工程师吗?”
“嚇!他呀,根本就是个怂货,不中用!大四快毕业那会儿,王诗然终于向他坦白自己是蕾丝边,你猜他怎么着?竟然跑到我们宿舍对面的食堂顶上去表演跳楼!”
“食堂?”
“可不是吗,跳楼也不选个高点的地方,三楼就往下跳,人没死,摔散架了,全身缠满纱布,活像个木乃伊!据说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拒绝就拒绝,也不用说是同性恋,白白毁我一世英名’。”
“他一向都是个骄傲的人嘛!后来呢?”
“后来错过了毕业找工作的时间,就跑盛桐那儿打杂去了。”一时沉默下来。
一直小心翼翼避让的名字,终于还是跳将出来。像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间,拔出来会血涌成河吗?
不拔,也就是死得慢一点吧。
“静言,你……”顾冬担忧地观察着陈静言脸色。
“我没事。科学家说,人全身的细胞,七年就会全部更新一次。你看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旧细胞了。多大的伤,经过七年,都可以忘记了。”陈静言取过茶杯抿一口,对顾冬笑笑。
故作轻松,并非难事。
“可我听说……他,好像……要结婚了。”有些话听似平淡无奇,仔细想来,才在心底引爆,深水炸弹。
“是吗,也该结婚了,都二十七八了吧。恭喜他。”人成熟了就是这样吗,最可笑的,喊亦正常;最悲壮的,笑亦正常。
哪一个可发育正常?
“是看到报纸上的小道消息,我心里很不好受,觉得是空穴来风。他不是最烦那个文薇吗,怎么会娶她?”
“咕咚,人都是会变的嘛。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不是都变了吗?”变了吗?
就像这城市,一些拆毁,一些新建,一些原封不动。就连最要好的朋友、人称
“咕咚来了”的胖妞顾冬,现在都完全改头换面了!瞧她一件蕾丝上衣,露出修长美腿,底下光脚穿双麂皮短靴,当真是袅袅婷婷,如日系杂志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原来减肥成功后,顾冬凭着漂亮脸蛋和傲人的身材,顺利签约一家模特公司,真靠卖肉为生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