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杜公馆上下一团喜气,佣人们忙得人仰马翻,送帖子的送帖子,雇轿子的雇轿子,要采办的去采办,热闹非凡的场面似乎掩盖了隐隐的矛盾。
但,平静的湖面下,总暗藏着风波激流。
这日早晨,杜佑良穿戴完毕,被老管家叫了去说老爷要训话,便叫来听差的四喜交办道:
“你把这束花和这盒点心给尹公馆尹小姐送去,告诉她——我聊表谢意!”
四喜捧过杜佑良手中一大把清香扑鼻、红艳似火的杜鹃花,新奇得问:“少爷,这映山红是哪里采的,这样好看?”
“啰嗦!”
杜佑良走到上房,杜老爷正和他母亲在一起吃早餐。杜太太看见儿子过来,便招呼佣人道:
“李嫂,去拿双银著,再给少爷盛碗鸡汤。”
“爸,找儿子有何事?”杜佑良一面拉开椅子坐下,一面漫不经心的问。
“你即将成家,为父有几句话要说。”杜老爷神色凝重地望着杜佑良,等着切入正题。
“喏,婚书已经请人制作好了,你看看。”他把一本制作精良的绢面婚书递给儿子,淡淡地说。
杜佑良接过来,打开一看,字迹庄重,彩画喜庆,鸳鸯戏水,龙凤衔珠。族人、证婚人、主婚人签名俱全,左方写着自己的姓名、生辰,右方姓名、生辰空位。看到这里,杜佑良心领神会,他却不动声色地问:
“爸,您的意思是?”
“我们杜府建宅120余年,历代兴旺,除了祖上蒙荫,最关紧的一条家训:‘娶有德有才之女为妻’,现如今,观徐州满城内外,惟一尹府千金陆幼薇小姐德才双全,堪为良偶,不负烈宗。”
“儿子不能答应。”杜佑良垂下眼睛,声音低而有力地从喉咙发出。
“难道你要过河拆桥?“杜老爷一听,眉毛一瞪,眼神仿佛要吞了这个不肖子。他放下银筷骂道:
“如果不是陆幼薇设法把我们父子营救出来,你现在还不知道脑袋长不长在肩上?你也不知道到哪里去给我收尸!我们何家不能忘恩负义,做让人不耻的白眼狼!“
说到这里,杜老爷捶胸顿足,气管炎发作,猛然一阵咳嗽,杜太太吓得连忙过来拍打他的后背。她一边焦急地抚着杜老爷的前胸,一边厉声喝道:
“佑良!你想气死你父亲吗?我们养你二十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厚恩吗?”
杜佑良脸色铁青,低头不语,把头埋在双臂,憋着闷气。
“陆幼薇是真心爱你,她为你默默付出这么多,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救那些人,现在出事了,又不惜和父亲反目,也要抵死把你们父子从监狱里保释出来,这样的大义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么?妈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个穷酸丫头,但是你想想,她能给你什么?且不说她的身份、地位能否和我们何家相配,她在你和杜佑良面前,毅然选择了杜佑良,难道你还不死心?”
杜太太见硬的逼迫不成,便绕着弯苦口婆心地软化杜佑良的心。
杜佑良听到“杜佑良”三个字,眉头紧紧蹙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他的脑海里仍然在做着艰苦的思想斗争!
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陆幼薇对他的执著和付出,他的心早有触动,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初爱,在杜佑良面前,就白白被抢夺?
“你不要再痛苦了,沈惊鸿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见杜佑良比我们何家更有权势,更有地位,便硬生生地甩了你几条大街,这样的女人要她何用?你拿自己的热脸去捧她的冷屁股,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杜太太的劝诫越来越狠毒,她要断了儿子的初衷,把儿子牢牢地从沈惊鸿的执念中拽回来!
杜佑良剑眉深锁,无力地反抗道:
“即使惊鸿姑娘没有选择我杜佑良,我也不会娶陆幼薇!“
“为什么?“
“她制造我和沈惊鸿之间的误会,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可原谅!“他对陆幼薇嗤之以鼻,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才是扼杀他和沈惊鸿的罪魁祸首。
“误会?哼哼,儿子,你醒醒吧,有陆晋川这样的对手,即使你们没有误会,那丫头还会是你的么?“
杜太太还算对自己的儿子有些自知之明,在比自己儿子人材更出众的事实下,她比自己儿子看得更清楚。
杜老爷怒气腾腾,已失去耐性听这对母子绕弯,语气坚硬的嘶吼:“不必多言!这桩婚事,由不得你不答应!婚书我已差人送去尹公馆,择日完婚!你不要违逆了!”
屋内的气氛顿然僵滞,听差的佣人们都吓得退到屋外。杜太太为了缓和僵局,也为了造成既定事实,她叫住其中两个女佣吩咐道:
“喜鹊,春梅,你们到我房里取新制的那几身苏绸衣裳,还有饰盒那几件珠宝,给陆幼薇姑娘送去,看看是否合身?”
……
杜太太还在左一句、右一句的不听劝解,就像一个个糖衣包的炮弹砸向杜佑良坚冰死守的内心。
杜佑良听得头脑嗡嗡作响,似乎耳边已听不清话语,只觉眼前一片眩晕,胸膛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他再也不能停留片刻,他气闷得推开汤盏,摇晃着站起身,发狂地喊道:
“惊鸿!你为什么负我?!”
杜太太吓得拿着汤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望着颓丧至极的儿子,心头抽搐了一下,她巴巴得望着儿子,语塞地说不出一句话。
杜佑良扶着门框,背对着他们,痛苦得弯下腰,无力地低声妥协道:
“你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从此你的儿子就是一根提线木偶,没了自己思想,没了自己感情,你们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说完,他哈哈大笑,深深望着蓝天,仰天长啸:
“杜佑良,你这个懦夫!你这个不敢爱、不敢恨的窝囊废!你枉做九尺男儿,你就这样偃旗息鼓!你被彻彻底底地打败了,你可怜可恨可欺可负!哈哈哈!“
无人看到,在他转身的背后,不轻易言泪的九尺男儿脸上滚下两行清泪,他终究是一个旧式的知识分子,他不可能彻底反抗包办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