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宸脚下疾走,丝毫都不敢回头往青雀居的院门走去,院子里的仆婢全都被调到前院去了,因此院子里并没有人,薛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经过垂花拱门,差点和一身蓝衣的衾凤撞了起来,衾凤见她这样慌张,不禁上前扶她,问道:
“小姐,您这怎么了?”
薛宸定了定神,呼出一口气,然后才窘迫的回道:“没怎么呀。你不是说钰姐儿和绣姐儿在找我吗?快走吧。”
衾凤连连点头,拉着薛宸的胳膊就往前院走去。
“哦对,可不是吗?观鱼亭中,小姐们正在行令,催了我两回。小姐也是,换衣服不让我跟着,一个人折腾这么长时间,不怪其他小姐心急。”
薛宸又是一阵心虚,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脚下步子越走越快,不敢让衾凤走到她前面,到了观鱼亭,韩钰她们正在为一首诗争论,见薛宸来了,非要拉着她做评判,薛宸坐下后环顾一圈,问道:
“咦,绣姐儿去哪儿了?”
韩钰手里拿着行令牌,正苦思冥想,先前静姐儿做了一首好诗,她正想着怎么对上,便没有在意薛宸的问题,旁边的张小姐回薛宸说道:“绣姐儿先前被她母亲喊去了前院,好一会子没回来了,只怕是大夫人瞧上了哪家公子……也说不定呢。”
张小姐说话的语气有些暧昧,亭子里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敏感的时期,哪里会听不出来张小姐话中的意思,过了年之后,薛绣就十五了,正经能够说亲的年纪了,在家挑个一两年,十六七岁再顺顺当当的出嫁,女孩儿们最看重的也就是嫁的如何了,所以,张小姐这个话题一出来,立刻就让姑娘们放开了手里的行令牌,兴致勃勃的凑在一起说起私话儿来。
“听说你们西府的庶长小姐薛莲已经定了人家,现在轮到绣姐儿,也不知大夫人会给绣姐儿挑个什么样的好相公。”
薛宸忍着笑意说道:“哪有你们这样心急的,绣姐儿就离开一会儿,你们就在这里编排她,待会儿她回来,我可要一个个的告你们状了。”
张小姐和旁边的姑娘笑做一堆,说道:“告状我也好说,今年是绣姐儿挑相公,明年就轮到宸姐儿和钰姐儿了。”
韩钰听见自己名字才回过神来,放下行令牌,说道:“哎哎,别把事儿扯我身上来,我娘可说了,要留我些年头,你们一个个和我差几岁?要挑相公,也是你们先挑呀。”
随着韩钰的一番老实话说出来,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又热乎起来,姑娘们哪里还有心思行什么令牌,还是凑在一起,说说笑话来的高兴。
魏芷静先前才做了一首人人称道的好诗,原想着能和这些姑娘们套个近乎,给自己挣些脸面,可谁知道薛宸一来,她们就开始围着薛宸说话,再也没人记得和她的令没有行完,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行令牌,默默的将之放在了桌上,起身去亭边观鱼去了。
薛宸见她落寞离座,知道她刚来不熟悉,难免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便喊来了丫鬟,让去取了一些鱼食给魏芷静送去,魏芷静拿了鱼食,回头看了一眼薛宸,温柔娴静的对她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薛宸回以同样的动作,两人相敬如宾,有一种井水不犯的默契。
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是都没有说破罢了,薛宸不知道魏芷静对于她母亲的改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总不会太高兴就是了,所以,凭着这一共情感上的同点,薛宸在各方面,还是愿意照顾一下她的。
又过了一会儿后,姑娘们热火朝天的聊完了,正吃着茶点,看着风景,薛绣拉着一张脸回来了,姑娘们见她脸色不对,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
薛宸见她这样,干脆拉着她出了观鱼亭,沿着蜿蜒小道转入了一座无人的水榭之中,这才问道:
“怎么了这是?”
薛绣低着头不说话,薛宸凑过去看她,薛绣就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滴就这么落了下来,她这一哭,可把薛宸给吓坏了,赶忙搂着她坐下,问道:“哎呀,你快别这样,到底怎么了?”
薛绣哭了一会儿,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种委屈的哭,在薛宸肩上靠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不舒服。我娘先前把我喊去了前院,让我给几位大人上茶,虽没有明说什么,可是她那意图谁还能看不出来啊?旁边尽是看笑话的人,我就觉得我像块砧板上的肉,在被人挑肥拣瘦。这也就算了,我娘她后来还把我喊去了内室,见了太常卿夫人,那夫人也是,看我就跟看货物似的,从上到下,就差把我牙口掰开来瞧了,宸姐儿你不知道,她那种审视的目光,特别令人讨厌。”
薛宸脑中想象着那种画面,当即便明白薛绣是什么感受,当年她想嫁到长宁候府去,宋安堂的母亲郁氏看她就是那副看牲口的表情,令人感到特别屈辱,脑中一想,口中问道:
“是太常卿许家吗?”
薛绣点头,生怕薛宸误会,然后又补充道:“就是许家,宸姐儿你是没瞧见那许家大公子生的什么样,肥头大耳,一身的膘,说起话来跟霸王似的,听二房的哥哥说,他还曾经打死过人,你说,这样的人我……我娘真是病急乱投医,见莲姐儿嫁了个不错的殷实人家,生怕落在她后头,就成日里看人,也不知人家背地里怎么说咱们呢。”
薛宸不用听薛绣说的那些,只要提到太常卿许家她就大体有数了,许家有两个嫡子,大公子许建文声色犬马,不学无术,就是标准的浪荡子,而薛宸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那是因为上一世宋安堂就和他混的很熟,两人成日流连在花街柳巷中,许建文家里纳了十几个妾侍,宠妾灭妻的事情也没少做,气死了两个嫡夫人,那之后,就再没人敢嫁入他家了,然后他就成日里拉着宋安堂越发鬼混起来。
虽然宋安堂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个许建文却比他还不如,也不知道赵氏在想什么,就算是普遍撒网,也不能什么都不查,硬要把绣姐儿往火坑里推呀。
宋安堂那样的人尚且没法过日子,更别说许建文那样的泼皮了。
不过,薛宸知道上一世薛绣嫁的是元家,所以,并不是特别担心,只不过,这一世因为她的到来,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谁又能保证,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一定会发生呢,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你今晚回去之后,要跟大夫人好好的详谈一番了。你既然喜欢元公子,而大夫人也希望你早些出嫁,那何不让大夫人去钻营元家,若是元家同意了,那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吗?”
薛绣提起了元卿,又是一阵哀愁:“元公子……他那样出色,出身好,学问好,自己又考中了探花郎,盯着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呢,他哪里会看得上我呀。”
薛宸想起那晚他们对弈,觉得事情未必就如薛绣说的那样,鼓励道:“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你是要嫁人的,自然要努力争取自己喜欢的了,元公子出色,可是你也不差啊,千万不能妄自菲薄,嗯?”
薛绣原本只是心里委屈,得了薛宸的安慰之后,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两姐妹便出了水阁,回到了观鱼亭中。
亭中姑娘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话,远远的就听见争吵声,伺候在亭外的丫鬟看见薛宸来了,就赶忙跑过来回话,原来是静姐儿不小心踩了张小姐的裙摆,让张小姐摔了一个跟头,头上的凤钗就那么掉入了鱼池之中,那凤钗似乎对张小姐很重要,要静姐儿给她道歉,并且去帮她把凤钗找回来,静姐儿又不太愿意,纠纷就此产生了。
薛宸和薛绣对视一眼,赶到了亭子里,只见张小姐正坐在凳子上痛苦,声音高亢,似乎就是想让多点人听见似的,静姐儿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她哭,也不说安慰,也不说妥协,薛宸去了之后,便命人给张小姐拧一块热帕子来,张小姐见主人家来了,更加哭的厉害,一双眼睛还不住的瞥着静姐儿,似乎就是一副想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薛宸亲自拿了帕子递给张小姐,谁料张小姐见薛宸明明知道了事情,却没有上来就替她主持公道,指责静姐儿,小姐脾气来了,一下子就把薛宸手中的帕子拍掉,帕子掉在地上,亭中所有人都僵住了。张小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毕竟今日是来人家家里做客,她这样总是不好,可是,现在她骑虎难下,又想着自己是客人,就算是发点小脾气,薛宸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便咬着唇,将身子转了个面,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薛绣见状,怕薛宸难做,赶忙上前去安慰张小姐,让她不要生气云云,薛宸却是拉开了薛绣,亲自弯下腰,去将掉落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递还给了丫鬟手中,然后便走到亭子外大声喊了一句:
“严护卫何在?”
过了片刻的功夫,就见严洛东领着二十来个薛家护卫赶了过来,对薛宸整齐的行礼,大呼:“参见小姐。”
薛宸抬手让他们起来,然后指了指观鱼亭下方的鱼池,对严洛东说道:“你的人中有会水的吗?找几个体质好点的下水去,张小姐的金凤钗掉水里了,就算把这鱼池的水抽干,也务必把金钗找出来,事成之后,每人赏银五十两,薪俸翻双。”
严洛东二话不说便应下此事,身后众护卫跃跃欲试,最终由严洛东选定五人下水搜寻,问明了大致方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把张小姐掉落水中的金凤钗给找了出来,在水中清洗了一番淤泥,然后护卫爬上岸来,将金钗交到严洛东手上,严洛东拿着来交给薛宸,然后便领着护卫整齐划一的离开了。
亭中小姐们全都是闺阁小姐,哪里见过这样听话的护卫,府里的护卫就是听话,也轮不到她们指挥,一时对薛宸这个薛家大小姐更是钦佩不已,为闹事的张小姐感动不耻,而先前哭闹不休的张小姐也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在别人家做客,为了一只凤钗这么劳师动众,也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生怕薛宸生气,张小姐飞快的抬眼看了看薛宸,只见她正抽出自己的干净帕子,给她仔仔细细擦拭金钗上的水渍,擦完之后,还亲自给她送到了面前,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说道:
“小姐的金钗,这回收好了。静姐儿是她的母亲亲口托付于我的妹妹,我做姐姐的替她向你道歉,还望张小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们姐妹计较才好。”
薛宸以姐姐的身份替魏芷静道歉,这就是偏着魏芷静的意思了。
张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阵仗,拿了金钗就低下了头,迫于四周姑娘们的压力,她咬着唇转过身,对静姐儿小声的说了一句:“原我也有不对,静姐儿你别与我计较。”
魏芷静看了一眼薛宸,眸子里满是疑惑,对张小姐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不,本来就该是我道歉的。对不住了,妹妹。”
两人这样一番说辞,就说明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薛宸走过去勾住了静姐儿和张小姐的胳膊,然后对身后的姑娘们说道:
“横竖这观鱼亭也乱了,鱼池中的鱼受了惊吓,半晌都不会再游过来,待会儿我叫人来收拾,咱们去前面的水榭,我叫人到前院去请一个唱花鼓的来,咱们在那里玩耍也是一样的。”
众姑娘听见有花鼓戏看,也就忘记了刚才的喧闹,大家你挽着我,我挽着你,高高兴兴的往水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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